怀歆的心跳与这隆隆雨声相互呼应,迎面而来的白色车灯晃了她的眼,男人轻扯着她的手臂,让她走在自己内侧。 郁承的外套较大,能够遮盖更多面积,他分了一半盖在怀歆头上,两人一同躲在下面,呼吸细密地交缠。 一道几百米的小路,好似眨眼,好似又过了很久。
等他们终于到达酒店大堂的时候,衣裳里里外外几乎全部都湿透了。 怀歆看看自己又看看身边的男人,相较于出门之前,简直是如出一辙的狼狈。两人对视,她没忍住蓦地笑了起来。 怀歆喜欢旅行的原因就在于这里。
――旅行总能给人惊喜。 哪怕是司空见惯的小事,甚至是平常生活中会给人带来些微不便的这种琐事,也能经过旅行的滤镜美化而充满戏剧感。 白天骑马是,现如今和他一起在雨里涉足也是,都是独一无二的,不可能再复刻的经历。 姑娘笑时表情明媚而灿烂,郁承垂眸看着她,少顷也跟着浅笑。
他在前台办理提领行李箱的手BBZL 续,大概需要耽搁一会儿,便让她先上楼,换身衣服,冲个热水澡。 这种时候怀歆也没矫情,听他的话先去了。 房间内没有暖气,冻得要命,但好歹有窗户隔绝外面的阴雨连绵,给予人片刻温馨的归属感。 怀歆拉上窗帘,先烧了壶热水,然后依次脱下几件湿哒哒的大衣外套挂在一旁,只留一件贴身衣物。 水开得很快,她冲了包感冒药预防着凉,刚巧咕嘟咕嘟给自己灌完时,听到外面响起不轻不重的滚轮声。 怀歆走到门边,踮起脚,透过猫眼去看。
――郁承提着拉杆箱从那条共通的长廊尽头处走来,接着便拐了个弯,消失在了视野里。 那头应该只有一间房间,怀歆思忖着,大概推断出位置。 她垂下睫,趿着拖鞋,转身进了浴室。 - 郁承洗了个澡出来,额际的黑发半湿,他穿着浴袍坐在床边,重新戴上床头柜的银质指戒,拿起手机回复消息。 他思忖半晌,没有再打电话给早上的那个通讯号码。现下已近午夜时分,那边估计早都已经睡下了。 今天清晨的时候他让邱院长转接了侯素馨的房间座机,起初还未接通的时候他心里真的有些忐忑,后来等到那头安静半天,终于不确定地叫出他的名字时,这一颗心才踏实了下来。 她开始遗忘,这个过程可能很慢,又或许极快,没有人能预测。
――但他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过完年之后郁承就要去北京工作。 他会想方设法把她接到北京来的。
不论谁再反对。 郁承淡然垂着眸,依次浏览微信未读聊天框。
辞掉工作之后,终于不用再实时回复,即便是睡觉也需要开着电话铃声以备任何突发状况,他也算卸下一身重担。 有人打电话来,郁承接起,平静应声。
“除夕在香港和我们一起过。”那头的女人略带命令式的语气,间或表达不满,“你忙起工作几个月也没给家里来条消息,我觉得并不是很妥当。” “我的工作状态,您是知道的。”郁承轻轻一笑,道,“您如果有什么事,可以直接给我打电话。” 他一贯这样,不冷不热的态度,许琮静默片刻,同他讲起几件琐碎的家事:“手底下几个人没办好事,你父亲近日心情都不是太好,有空多跟他联络联络。” “行,我知道了。”
在他要挂电话的前一秒,许琮喊他:“阿承。” “嗯?” “你要上点心。”她用粤语警告说,“你爸爸外面的那两个又开始猖狂了,最近动作很大,都在虎视眈眈的等着上位,你还这么不以为意,当心最后闹得难看。” “我不以为意?”郁承重复一遍,又笑,语气陈述,“父亲对我并没有什么感情。” “他再没有感情,你也是他的亲生儿子。有名有份。”许琮颦眉,“更何况那些本来就是属于我们的。怎能轻易让给旁人。” “是么。BBZL ”他慢条斯理的,好似真的在反问,许琮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又听他说,“母亲,可在我看来,这是您比较擅长的事情。” 许琮拔高声音,气极:“郁承,你说什么――” “您瞧,您自己也说了,我姓郁,不姓潘。”郁承笑,“这样的事,十几年前您不是就已经做得很好了么。” 他挂了电话。
窗外雨势渐停,可夜幕依旧如斯浓重,望不见尽头的深暗。 郁承漫不经心地靠在床头,注视半晌,轻慢地收回视线。 手机轻微震动,是Joanne发来信息:【承总,最近怎么样?我周末来北京,方便一起吃个饭吗?[笑脸]】 Joanne高静瓷,中明科技董事长的长女。上次钟勋抽不开身,便让他陪着吃顿饭。 不过一面之缘,但是郁承还算印象较深。
名媛出身,谈吐优雅,言辞也颇为得体。那晚吃饭时,她那一身剪裁精致完美的红裙,背部设计大半镂空,露出丝绸一样滑腻的肌肤,明晃晃予人一种想要抚摸上去的好奇感。 只不过那裙子领口处有朵精致绽放的樱花,碎钻流连,过于精奢重工,郁承不是很喜欢。 席间她挽着耳边碎发与他谈论艺术和文学。富家千金自小便受这些世俗景仰之物的熏陶,老生常谈的话题。Joanne对于达利的见地颇深,讲起他画中浓厚的虚无主义色彩,分析得有理有据。 她不仅拥有财富地位的禀赋,同时还是个极为聪明的女人。郁承提起他更喜欢浪漫主义,Joanne便微微一笑,说她前段时间在拍卖会上购下了戈雅的一幅女公爵肖像,如有机会可以邀请他来家中小坐,顺带看看这幅画。 农神之子的屁股还挺翘的――当下的情景,郁承无端想起了这句不那么适宜的话,轻笑出了声。 她问他笑什么。郁承这才抬眼,拿起餐桌台面上的一次性丝巾递给她,微勾了下唇:“抱歉,刚才在看你吃奶油蛋糕。” Joanne怔了一下,当即也笑了,娇声嗔他原来没认真听自己讲话。 “听着了,女公爵肖像。”郁承含着笑,音色徐徐低缓。 他收回手指的时候Joanne恰好侧过脸,隔着丝巾温热的肌肤相触,她柔声道:“阿爸的书房里还有一幅德拉克洛瓦的油画。”顿了下又笑道,“他今晚不在家。我们就算高谈阔论也不会影响他办公的。” 成年男女你来我往,无需过多前戏。
郁承知道Joanne对他有意。 她的暗示几乎称得上是清楚明白,其实他只要稍微给点回应,当晚就能把那朵他觉得颇为碍眼的粉樱折取摘下。 但说不上什么原因,他的兴趣并不浓厚。
太过合适的暧昧灯光,恰到好处的调情话语,分寸得当的进退拉锯,再加上一个出身不凡的漂亮女人。一切都是那么的循规蹈矩,俗套至极。 这样的游戏一旦开BBZL 始,她便不会是最后一个,所以有与没有,区别也并不是很大。 “真可惜,今晚有些别的工作,恐怕没有欣赏名作的荣幸了。”郁承温和出声,眸光漫不经心地掠过女人耳后发丝,言辞绅士,“不过还是恳请Joanne小姐给我一个送你回家的机会,可以吗?” 他是老手,Joanne也知道。那种慵懒深沉的气质很有魅力,在某些特殊场景想必会更加迷人,她最近颇感乏味,所以充满了强烈的好奇心。 司机将车子停在别墅门口时,Joanne向他发出最后通牒。
纤细柔软的手臂半撑在男人大腿侧的座椅上,玩笑道:“真的不上来坐坐吗?看两幅画而已,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顶多也就二十分钟。” 车厢内灯光不明,诱惑的晚香玉香气贴着肌肤幽幽袭来,郁承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片刻摇摇头,说,还是算了。 “艺术欣赏需要沉淀。”他意有所指地笑一笑,“如果作品太有内涵,可能就远远不只二十分钟了。” - 之后就再没有联系。
今晚Joanne突然找他,距离上次见面已经将近一月有余。 也是来得及时,这趟旅行回去是周中,他会先去一趟北京。定居,置办家私,把一切都安顿下来。
不过房子应该是会是租的。 郁承习惯了漂泊,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在各地辗转,哪里都去过,他不喜欢“All settle down”的那种感觉。
太具有确定性,反而失去趣味。 他在北京也有不少朋友,早就约着要一起吃饭。不过这个周末时间挺紧,应该没什么闲暇的机会。 正凝视屏幕思忖的时候,门外响起一串较为急促的敲门声,是个女孩,嗓音柔软朦胧,听不太清楚。
“您好,我的房间浴室蓬头坏了,出不了水,能麻烦――” 说到一半兴许是觉得有些私密,停了下来。
然后便只敲门,按捺住语气的焦急:“您好,请问有人在吗?” 郁承把手机丢到一旁,起身去应门。 那女孩见房里果真有人,看身形是位男士,便咬着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先生,冒昧请问您,能否暂时借用一下……” 郁承将门完全拉开来,原先处于暗处的面容落在光下,鼻梁高挺,眉眼俊朗的模样,对面一下子就掐了声。 愣了半晌,怀歆才小声唤出来:“承哥。” 郁承垂敛着眼看她,随着动作,轮廓分明的侧脸再度隐没于昏昧的阴影之中。
――真的是很紧急的状况。 她整个人都是湿淋淋的。 大概是在浴室里洗到一半突然停水,头发上的泡沫都没来得及冲洗干净。
小姑娘只单薄裹着一条抹胸浴巾,长度到膝盖,勾勒出玲珑窈窕的曲线。小腿纤细,很精致细嫩的皮肤。 盈盈一握的香肩,自脖颈处下滑的弧度优美,搭着摇曳而卷曲的黑色湿发,愈发衬得肌肤雪白。 蜿蜒BBZL 的水渍沿着流淌而下,在漂亮的锁骨处氤出浅浅的一汪水,与她清泉般的眼眸一样,显得楚楚可怜。
31. 循黑 “我一直在。” 她方才讲了那么多句话, 他一句也没接。男人隐在暗影中,低敛着眼,表情看不分明, 但一经这窗外暗沉夜色衬托,双眸却显得格外幽深, 仿佛如望不见底的潭。 怀歆仰着脖颈凝视他,像是感到冷,捂着纤弱的肩头抖了一下:“承哥?” 郁承意味难辨地打量她片刻,侧过身, 将她放进来。
“你不知道我住在这个房间?”他问。 “不知道。”怀歆似有些局促地说, “我只是看这里比较近……” 郁承略一颔首, 嗓音极淡:“浴室里有我的沐浴露和洗发水,随便用。”
“……谢谢。”
她进了浴室, 锁上门的时候, 听到外面房间大门阖上的声音。 很沉的一声响, 怀歆的心倏然也跟着跳了一下。
然后是缓步进屋的声音, 在安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 怀歆抿了抿唇,环视一圈。
或许他刚刚也才洗完澡,空气中还冒着潮湿的蒸汽,镜面凝结出细密的水珠。
卫浴里很干净,除了桌上放着的一些洗浴用品, 没有什么多余的杂物。 怀歆的心里稍微安定一些,将手里紧握的门卡放在洗手池台面,解开浴袍挂在一边, 抬步跨进浴缸,拉上塑料帘子。 其实她原本是有点拿不准的――旅行已近尾声,之后什么时候再碰面就完全看天意了, 所以狠了狠心,迈了这么一大步。 然而重新置身于温暖的水流之中,怀歆的一颗心又完全沉静下来。
――她认定自己的判断没错。 他不是那么Easy的人,所以现在仍旧是在安全区域活动。策略或许激进,但效果可能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差。 怀歆没花很长时间就把身上黏糊糊的泡沫冲洗掉,整个人再度干净清爽。她用墙上的风筒吹干了头发和浴巾,总之是挺坏意地搞出了很大动静,片刻后才将浴室的门轻轻打开一条缝。 室内没开灯,漆黑幽昧,怀歆试探着道:“承哥?”
隔了两秒,才有人应:“什么事?” 她探出一个脑袋,可怜兮兮地说:“来得太着急,我忘记带衣服了。” 借着月光,怀歆看清室内状况。 郁承坐在靠窗边的沙发,双腿交叠,指间夹着一只烟。
他只是点着了,没有抽,英挺眉眼情绪淡淡的。原先凝视窗外,怀歆这一喊,视线就转了过来。 郁承把烟架在一旁碟上,站起来,朝她走近。 他很高,站在门缝外基本可以称得上是在俯视她。居高临下的角度,那双桃花眼漆黑又深不可测。 “怎么了?”郁承笑了一下,明明是温和的语气,却莫名让人感觉有侵略性。 怀歆提着浴巾,直晃晃与他对上视线。
她战略性地重复,嗓音不自觉就轻了些:“我……没带衣服。” 郁承敛着眸,眉目低垂看着她,半晌BBZL 倒是又恢复了浅笑自若的模样:“带房卡了么。” Plan A是让他代替回去取衣物,都是女孩子贴身的东西,她就是要刻意将他向那个方向引导:“带了,我……”
果然,他问:“衣服都放在哪儿?” “行李箱里。就摊开放在架子上。”浴室里还有些未散开的雾气,怀歆一双澄澈的眼水润剔透,“睡衣是那套粉红色的……” 她思忖了下,大概觉得有点太叨扰他了,便软声道:“承哥,你随便给我拿一件吧,我回去换。” 郁承勾了勾眼尾,道:“太麻烦了。”
他音色清缓,温沉而动听。即便是拒绝也显得温文尔雅。 怀歆心中稍有落差。
――没事,Plan A不行还有Plan B,借个浴袍,自个儿走回去得了。 于是她咬着唇问:“那……多余的浴袍呢?” 郁承走到衣柜前,简单扫视一眼,慢条斯理地说:“抱歉啊。只有一件,现在在我身上。” 怀歆刚才脑子里光顾着想自己那点小九九,郁承不点出来她根本没发现,他穿的是一件黑色浴袍,微微绷出手臂处流畅紧实的肌肉曲线,领口处半敞,锁骨精致而性感。 现在他们目光相对,就比刚才更令人浮想联翩了。
怀歆悄然咽了口口水,略微避开视线。 Plan B也挂了,那……
Plan C,只能悲催地裹着浴巾回去了。 真应了那句老话,怎么来的怎么回去,一成不变没有新意,尚未达到怀歆心底的预期,她索性破罐子破摔,撅了撅嘴,小声道:“那就算了。” 欲推开门把手往外走,须臾片刻,却被郁承拦住。
“等等。” 怀歆不明白这其中还能有什么转机,心口微紧,要掉不掉地悬在半空。 一阵布料?O?@翻动的声音,只见男人修长手指递进来一个衣架,她视线下循,思绪蓦地炸开。
――他的衬衣。 她从领口处的logo辨认出来,这正是敲钟那天他穿的那件黑衬衣。 “穿这个吧。”郁承温和地笑,眼睫覆下一层淡薄的浅影,少顷又补充,“干净的。” “……”
怀歆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有些玩大了。她挑衅不成,反被将一军。
现在就是进退维谷,左右两难。 “承哥……”她檀口轻启,实际上大脑飞速运转,想给他一个漂亮而得体的反击。 谁知话音还没落下,浴室里的灯“啪”的一声,又断了。 停电。 不知何时雨又下起来,屋里屋外全都黑了。
水龙头滴水的声音滴答滴答作响,在这片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镜子里映出朦胧的人形,浴室正门的玻璃纸上也晃过不明不白的暗影,怀歆捏紧身上单薄的棉巾,小腿并拢,向后退了一小步。 她是有点怕黑的。
自小就是。 因为一个人在家里待的多了,父母夜里总是晚归,墙上晃着怪影,没人陪,她会害怕。所以就睁着眼,尽量等到他们回来。 “怀歆。BBZL ”郁承突然叫她的名字。
“……嗯?”她应声,尾音细碎地抖。 “出来。”千万种情绪尽退,他的嗓音只余温柔。 心底如一片明镜似的水面,现下有一颗小石子投进去了,搅乱了波澜,怀歆抿了抿唇,挪动脚步往外走。 “看得见我么。”他问。 “看、看不见……你在哪?”
她费力地向前摸,自以为走出一大段距离了,可因一只手要按着浴巾,实际上还是在原地打转,前进缓慢。 黑暗中,伸出的那只手被人陡然握住。
指腹温热,他叹了口气:“我就在这里啊。” 郁承的手指修长,干净,骨节分明,也源源不断地向她传递温度。这种热度不仅驱走她躯体表面的寒冷,也直往她心窝里钻。 “怕黑?”他体贴地问。
“……嗯。” 怀歆不轻不重地回握住那只手,却又小心翼翼地控制力道,不想让他察觉得太明显。 她像变了个人,一到黑处就安静下来,往常那种机灵劲儿都被掩去了。
片晌沉默。 想必也是没有遇到过这么棘手的情况,郁承牵着她,沿着衣柜的轮廓摸索,时不时发出一些碰到摆件的磕碰声。 “你……你在干嘛?”她啜了一声。 先是布料从衣架上翻动下来的声音,然后身上倏然笼罩上一件很厚实的外套。温暖包裹了她。
“给你找衣服穿。”他的低音恰在她头顶上方。 怀歆窝在柔软的羽绒服里面,闷闷地应一声。 “回房间?”郁承缓声,征询地问。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