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当中,泪已经溢满了眼眶。
“我……你不该死在这里,我不是……”
不是故意的。
“不用……不用难过,”坎吉亚赛动动唇,声音微弱地艰难道,“今晚的结局,早就已经写定了,你只是这场棋子的最后一步……没有你,也有别人。”
他出身的卡佩家族自帝国未建立之时至今,统治北地已经有四百多年。
然大厦将倾,权柄渐空,危若累卵,权力早就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亚尔林城主联合其余十几个家族联合声讨,站出来指控他通敌背叛帝国,想夺走卡佩家族在北地长达四百年的控制权,这点他早就已经料到,当初的缓兵之计也已是徒劳,他早就料想到了自己的陌路,却因固执的家族荣耀葬送了那么多生命,到头来还是一场空,踏入了早就为他书写好的惨烈结局里。
什么都没改变,什么都不会改变,是他痴心妄想,一拖再拖。
“科恩。”他嘴唇翕动,似乎还有什么未尽的话语想对她说。
对不起。
剩最后一口气的坎吉赛亚用力握住她的手,这次科恩没有挣脱。
黏腻、由滚烫逐渐变得冰冷的血在她掌心勾勒痕迹。
是一行字。
【有人,在看着你们。】
【祂,在帝都。】
“……”最后的力气用尽,他彻底地闭上了眼。
清脆的鼓掌声从重重叠叠的帷幕后传来。
“科恩,你做的很好。”帷幕后,迦摩罗慢慢悠地走出。
他还穿着宴会厅那套衣服,纹丝不乱,神色轻松,身后跟着七八位严阵以待的血戮骑士,还有一小队亚尔林的要塞侍卫,亚尔林城主站在侍卫堆的簇拥里,像是一只穿上华服成了精的老鼠。
他右手边一位侍从举着一把晶莹剔透的月华弓。
亚尔林城主抬手示意,侍从立即心领神会把月华弓奉呈到迦摩罗面前。
“大人,贼首已经伏诛,日后的北地……”亚尔林城主面色讨好地看着迦摩罗,期待他接下来的应允。
“哦?之后的北地你想掌权吗?”
迦摩罗手指把玩着那柄弓,神色玩味。
弓弦细紧,何况迦摩罗手中还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好弓,他轻而易举把弓弦套到了那个矮小的男人脖颈上,对方对上他简直毫无还手之力,手指被勒得血迹斑斑。
不消几秒,方才还以为自己前途无比顺畅的城主倒在地上,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始作俑者面色不改,好像只是做了打开窗户这一毫不重要的举动。
随行的血戮骑士灭口的动作十分得心应手,亚尔林城主的身边很快滚了十几个死不瞑目侍卫的头颅,他们连喊声都未来得及发出,就已经倒地咽气了。
迦摩罗伸手活动了一下手腕,有些嫌弃地扔下那把沾了亚尔林城主血的月华弓,“我欣赏有野心的人。不过,谁准你用箭对准她的?”
“……”科恩一言不发,远处短暂却又足以在北地引起轩然大波的政变似乎与她毫无关联,她只是眼神麻木地盯着手里的沾血匕首。
坎吉赛亚死于她手,北地群龙无首,权柄落入皇帝之手,锡金矿开采权归于血戮军,起义军据点被捣毁得干净,死伤惨重,很长一段时间里对帝国起不了任何威胁。
最糟糕的局面还是到来了。
是谁……到底是谁?……
是谁控制了坎吉赛亚,是谁在暗地里造成了这一切?乌迈吗,那个暴君真的有这么大的能耐吗?
她怔怔看着沾满坎吉赛亚鲜血的双手,穷思竭虑,绞尽脑汁。
是谁?帝都为筹帷幄,预事如神,决胜千里之外那个人到底是谁?
为什么她在血戮军六年,却没有任何一点关于祂的印象?
她缓慢地站起身,黑发沉郁,面色苍白皎洁,五官秾丽却毫无生气,像一具被抽去灵魂的木偶。
科恩把手心举到眼前,血渍在冷空气里逐渐干涸。
濡湿的舌尖用力舔掉用血写成的字,把那些黏稠,痛苦,充满铁锈味的腥甜全部撕扯着咽下了黑暗的腹肚。
祂在看吗?
科恩想,她抬起头,寒气森森、饱蘸血和泪的眼用力与苍穹正中的圆月对视。
不管是谁,不管祂身处何处。
科恩在心里说,她都会找到祂,然后杀了祂。
等着吧,无论是谁,无论是人还是鬼神,她不会放过的。
还有迦摩罗,她看向不远处的红发男人,闹剧结束,尸体也被处理干净了,他环着双臂,好整以暇、不紧不慢地看着她,似乎是在耐心地等待她的反应。
“科恩,你在为他难过吗?为什么眼眶哭得这么红?啧,看起来真可怜。”
没有。她在心里默默回答。
迦摩罗,现在轮到你掉眼泪了。
因为你今晚会死在这里。
剧烈的响声在窗外响起,漫天绚烂的金橙色似散开的繁星粉齑,闪烁着打亮屋内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