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锦欢想了想:“前两年没觉得有什么,无波无澜安安稳稳,但今年有些不一样,很多变化来到生活里。”他简单说起从文延部门来到战研,认识秦恒、染青等人,然后又是江耀、辛成离开,伴随着与海外的分合,道:“总觉得人来人往的。”

别人是他的过客,他也是别人的过客。

小宁姐问:“那你是喜欢前两年,还是今年?”

任锦欢思索几秒,说道:“前两年对我来说就像在舒适区,更能预料掌控,但是今年会让我更想去记住。”

稳定的生活里燃起刹那的火花,他不再觉得是火星子乱窜这样的麻烦,反而遗憾它为什么不能一直烧下去。

“听出来了,你今年有故事。”小宁姐意有所指笑说,来自于多年调研访问中的职业敏锐。

他莞尔,不介意这个含蓄“戳破”:“小宁姐是怎么看待你这五年?”

对方同他向前走了几步,谈心道:“五年听上去很长,实际过得很快,进入社会后,生活慢慢趋向固定模式,人在其中很难体味每天细微,只有回过头,才会觉得变化不可思议。”

“因为改变的还有心境。”

“是。”她认同道,“在这点上,小孩子会比大人更懂生活。我女儿上一年级,每天回来讲今天发生了什么,大大小小,鸡毛碎皮的事情她都能记住,甚至还记得一周每餐吃了什么,就感觉在她的世界里,每一秒都是一个故事,一只蚂蚁路过都能被她观察到,我还挺羡慕她。”谈起闺女,对方颇为没辙。

“小时候无忧无虑,也没太多欲望贪求,对所有事情都觉得新鲜。”

“所以当小孩子就是好啊……”小宁姐发出感叹,任锦欢随之微微出神,因为思绪不自觉带出某个雨夜片段,在小岛上,那会儿,也有道声音跟他说:那我陪你一起当小孩。

他逐渐停下脚步,夕阳微风吹至附近田畔,金黄色农作物翻滚着铺展到天边,如同一大片完整的衣料子,风都舍不得剪裁。小宁姐拿出手机拍下这幕,无意瞥见他似有心事模样,喊了他一声,并迅速抓拍下来一张,发给他:“怎么样,技术还不错吧,我女儿每回拍照都不老实,都靠她给我练出来的。”

她指着照片讲起构图、光线、氛围,最后说,主要还是人好看,其他都是锦上添花。“长得好看就应该多拍点照发朋友圈,别年纪轻轻就跟老干部一样只发公司喜报。”

任锦欢被她说得不好意思,称:“小宁姐的朋友圈比我们精彩多了。”

“现在网上不是经常探讨成年人如何保持生活热情吗?我觉得也不复杂。”

“怎么说?”

“学学小孩子,少些顾忌,对自己诚实点,虽然这个社会要求人一刻不停前进,但人终究得找到‘锚点’,无论是特别的人、有意义的事,或者信条理念,总之能让你内心觉得安全,对明天抱有期待,这样前进才有方向。”

任锦欢听她谈到“锚点”,一种很早前的感觉涌上心头飘来飘去的风筝线被人拽住,急急坠落,失控的刹那自然让他不知所措,但被对方接住后又觉得,落下来、落在对方手上也不错。

他现在已经开始想念这种感觉了。

两人走到大路,上了辆公交,车内小电视播报当地电视台新闻,盘点近年来云南本土产业代表,并提到珠宝品牌的电商出海之旅,正是金向棠负责项目之一。

信息传播速度在这个时代飞快如斯,几天前的直播效应已经辐射到当前这个镇子,任锦欢看向窗外,远处山峦绵延,赶羊归来的兄弟悠闲持鞭,院子里红薯玉米满地,有炊烟自瓦房顶部升起。

风景如画,他心想,金向棠现在在做什么呢?

天气预报所说的大暴雨在晚饭后突然而至,到翌日黎明也未停止,屋外树木萧瑟,雨水像被注了高压砸在地面,建筑墙体仿佛能被凿出窟窿。

任锦欢五点醒来,杂乱雨声扰人心神令他难以入睡,便在房间里找些书看,床边木架摆着中学课本资料,他扫了眼,发现一本圣经夹在其中,遂记起民宿房主提过全家人信教,这屋里的书是儿子上大学前留下的。

外面滂沱嘈嘈,他将其抽出,翻看几页打发这雨夜时间,希冀能起到入睡作用。

从创世起源到亚当夏娃偷食禁果,再到洪水泛滥,《旧约》的开篇传说耳熟能详,读起来不费工夫,而在诺亚一家乘着方舟建立新家园这个故事结尾,书页空白有句英文铅笔手写,是很工整的学生字迹:be patient and see what God has planned for you。

任锦欢慢慢默读着这句,碳素批注静静地待在纸面上,仿佛是为阅读至此的人准备的神谕。

西方世界将圣经作为精神文明支柱,深信救赎之道即在其中,洪水吞没旧世界同时,也是新世界的开端。

等到他将书放回原处,外面已有微朦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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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暴雨依旧下得不知疲惫,众人开始担心回程,据居民称,这边下雨经常引起山泥滑坡,许多道路会临时封锁,有时得坐船过河。因无法出去,大家便在室内整理调研报告。

任锦欢梳理完毕后,忽然收到母亲周连锦的讯息,因得知当地雨势,发来关心,让他注意安全别感冒。

室内被阴雨闷出不甚清晰的晦暗,周连锦问他出差这几天吃住情况,他侧伏在桌面上,敲着手机屏幕打字,一句一句的,很是零碎,说起调研途中的细节,讲遇见了谁谁谁,看到了某某某,哪些同事发生了什么,属于想到哪说到哪,无来由。

周连锦起初接着他的话,后来问,你怎么了,以前也没见你和我说工作。

就是想跟你说说。他输完这句顿了顿,又将它删掉,许多简单话语传达出的细微情绪在亲人中很容易被感受到,“没怎么啊,你之前来北京,不是还怪我上大学后和你交流少了吗?这次出差挺有意思,想着跟你讲点。”

发完又不放心,专门加了个好意被曲解的“委屈”表情。

那边半晌才回道:“我没怪你,是怕你搁着什么在心里。希望你好好的,平安快乐。[太阳emoji]”

他盯着回复,一时默了许久,心里酸涩,谎言被亲情保护的感觉就像欧亨利的小说,交换了爱的礼物却不得不抱头痛哭,而这礼物的源头是母子间的互怜。

任锦欢微微阖眼,挤掉眸中那点热,将小宁姐拍的那张照片发过去,转走话题:“同事帮我拍的。”

“好看。我哪天打印出来塑封好。”

“只是一张普通照而已,没必要这么麻烦。”他对母亲的郑重有些无奈。

“我今天在家翻出两本老相册,之前一直以为不见了,你猜我在里面发现了什么?”

“什么?”

不久,若干张图传到手机里,都记录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曾经的自己。周连锦道:“看,你小时候,多可爱。”

大都是两三岁模样,他也没多少记忆,心下叹气,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回应母亲口中的“可爱”:“那你收好,别乱给其他人看。”

说着,他逐一点开这些老式胶卷相片,隔了

对于父亲的印象,他现在只剩下几幕画面,并且只能以一种很远的视角看着,因为稍一细究,画面便开始自我解构成为支离的色块,像马赛克拼图。照片上的任书礼可能是和他现在一样的年纪,或因已为人父的缘故,青年气质中的潇洒与稳重中和得恰到好处。

他突然想多看看,从当下这个视角看更年轻时的父亲,于是问还有吗。

剩余相册内页悉数传来,有大学时期的父母、婚礼上的父母、参加工作的父母、在草原骑马的父母、和外婆在一起的父母……两人目光明亮,站在那个怀旧的流金岁月里,仿佛有相同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