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这句是针对身旁的两位评审,让Dennis收了声,也让金向棠无法再出面。

方老板这时看向任锦欢,道:“春节前你那次汇报我有印象,你的确讲了海外。”

任锦欢深吸一口气,没办法,最高当事人都来指证,他没有退路。金向棠将目光抛过去,与他陷入同频的僵局。

“只是,海外自然积累收益这部分我比较模糊,不确定你有没有提。”方老板道,“既然有人质疑,最好给个明确回应,你刚刚在会上说到‘信任’,从管理者角度看,过去的经验只是主观参考,而当下的事实胜于一切雄辩。现在你有一个机会,亮出你的事实,证明你的‘信任’。”

任锦欢微微阖眼,接下面前上位者的递话,对方性格比他想象中更铁正冷肃,也更无情。他点开在线文档管理页面,开启了几分钟前被关闭的权限。

瞬间,屏幕浏览器自动刷新,大片文字图表悉数显示,而众人都没注意到的是,在加载完毕前的刹那,一个编辑者头像同时消失在右上角。

吴铭忻忻得意将屏幕滚动至结论部分,快速扫读起来,然而越往下,脸上喜悦渐渐变成愕然,这篇报告完全没提海外收益趋势,一字未提,只有普通的海外竞品盘点,为了呼应当时的新业务经营主题。但他分明记得,是确确实实存在这部分的。

他诧异抬头,正好对上对面的任锦欢,对方手指轻点桌面,靠着椅背,平静面容上慢慢绽出浅笑,朝他莞尔挑眉。

吴铭想到什么,连忙去看文档的历史编辑记录,可是已经被全部清空,他当即指摘道:“这份报告被你修改过,你删掉了那些数据。”

任锦欢没回应这个同级,只与方老板道:“这就是我给的事实。”也是被你定义的“信任”。

方老板望着他,几秒后承认:“可以,那就以你的事实为准。”然后与其他人道:“你们还有其他问题吗?”

在国内职场,上位者讲出这句话,意思就是不要再提问,显然,这里没有读不懂潜台词的人,金向棠顺势宣告了本次会议的结束。

“方老板,”散会后,任锦欢追上中年长者,“谢谢你的宽容,没有追究背后细节。”

“你已经拿出了事实,是你自己的证明。”方老板道。

“所以你选择相信那个事实吗?”任锦欢冒险问道。

方老板面色不变,盯着他:“你想说什么?”

任锦欢便道:“我不认为我说的能影响到你,你的人生经验远甚于我,作为CEO,你对人、事的判断处

中年长者听他讲完,简单陈述道:“你在为老秦讲话。”

“是。”他作了肯定。

“你在会上已经做过一次。”

任锦欢明白他暗示,道:“这确实是不明智行为,但我之所以这么做,并非出于那层上下级关系绑定的利益。”

“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秦老师曾经对我的理解,以及他对我的‘信任’。”

方老板这时重新看过来,细细审视他:“你跟我印象里也有不同,以前你汇报时我注意过你,是个讲究

这句话没有流露过多表态,任锦欢也难以揣测对方现在情绪,只能在审视目光中等待下文。

半晌,面前长者别过脸,神情稍有松弛,问道:“老秦在医院里还好吗?”

他微愣,忙道:“手术很顺利,没有大碍,听秦老师家人说,食欲精神都在恢复。”

方老板略略点首道:“行,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我上次让助理代替看了一次,这周我也打算去医院看看。”

林染青拿着电脑回到工区,任锦欢买了杯低卡奶茶送她,作为救场答谢。会上,吴铭发觉文档无法访问时,林染青紧随其后发来一条私人消息:“帮我争取五分钟。”于是,便有了之后的“暗度陈仓”。

林染青想到先前情景,长长叹了口气,这应该是她职业生涯中最惊心动魄的一天,“如果要我写今年的工作成绩自评,我一定会加上这条:为帮leader解决烂摊子,公然当着CEO的面篡改报告。”

任锦欢不得不收下这句戏谑,笑说是是是,这个组没你可真不行。

“你当时反应还挺快,居然立马想到先把权限关了。”任锦欢与她一同往回走,想起那刻,确实出乎他的意料。

谁知对方停下脚步,错愕道:“经理,我没关权限,我还以为是你关的,为了暗示我删掉海外收益那部分。”

任锦欢闻言顿住,脑海中下意识浮现出那个身影,是他吗……目光在无法确定的猜测中渐渐放空,他望向对面楼层。

金向棠看着窗外树梢上一只麻雀,在阳光里蹦来蹦去,很是无忧欢快,这点自然之乐落在八月的最后一天清晨,似乎为这个月的种种带来一场安慰收尾。

屋内人渐渐多起来,距离海外早会还有一阵,几个leader在聊最近的男篮世界杯,不时传来些关于国篮的骂声。忽然,一道兴奋的大嗓门咋咋呼呼窜了进来,曹旭拿着早餐满脸不得了道:“太可惜了、太可惜了!咱们都错过了战研昨天那场精彩的撕逼大戏!”

金向棠坐在长桌一侧,听到被提起的那个人,抬眼注意过来,聒噪的“说书人”正天花乱坠、滔滔不绝,一出风波被说得藏头藏尾、吊人胃口,大伙纷纷催促其别卖关子,屋子里闹闹哄哄。金向棠也在听,但不同的是,所有人在为跌宕起伏的故事而着迷,只有他,试图从加枝添叶的叙述里拎出那个人的零星细末。

结束完一系列重要事项后,金向棠坐在位上按了按眉心,随着印度市场的回归,一亿目标的起量活动接连不断,每个方案都需要他的旁听意见,等到散会已是正午。夏日余热催生出困倦,他打算小憩稍稍,拿着毯子随意找了间公共休息室,待刷卡进去时,音响里的白噪音与开启的睡眠灯提醒他,屋子里已经有人,他为避打扰正欲离开另寻,却在不经意间瞥见一个身影,而这个身影,令他无法自控地停下了脚步

雾蓝色沙发上,任锦欢斜倚在松软处,陷入安静睡梦,因着休憩方便,衬衫前两粒扣子松松解开,露出一道纤长的脖颈线,自撑开衣领中延伸出来。

金向棠轻轻关上门,来到他身旁,屋内空调温度有些低,出风口冷气簌簌,他想到对方昨天的咳嗽,于是摊开毯子,小心为其盖上。

俯身挨近的刹那,熟悉气息包裹着他,如风般钻入怀里、心底,勾出这段时日中极力克制的某种情绪,他捏着毯子一角,久未松开,无声端看眼前静谧面容,目光不自觉变得柔和。白噪音里是淅沥沥的雨声、风铃声,令人神经放松,对方睡得很熟,绵长呼吸带动身体持续着微小起伏,昏蒙蒙的暗黄灯光笼罩在周围,如同结界隔绝掉一切声响。

金向棠伸出手,想去抚摸他脸庞,但在几厘处时忽地止住,仿佛有隐形的空气墙伫立在他面前,纵然在过去数个夜晚,他们缠绵相拥,亲密接吻,在黑暗中看着对方双眼,是梦醒后陪伴彼此的最真实存在,也是疲惫灵魂的慰藉,但现在,这一切连同着曾经共同相处的生活痕迹,都已经从各自世界中剥离。

最终,他垂下眼眸,于内心叹息中压制住肆意的情感,离开了屋子。

任锦欢睡得略沉,醒来后费了半分钟才恢复清晰视野,然后便看到杨争已经坐在对面等他,他一惊,直起身说不好意思,问对方等了多久。

杨争也被问得一愣,收起方才的出神,称就来了五分钟。

战研最近需要重构数据基建,工程量较大,为提前排期,任锦欢找上负责这块的杨争,约定中午在这细谈,只是近日太多事务耗费他全部精力,坐下没多久便睡着了。

杨争详细讲起数据规划方案,还根据战研资源,做了诸多备选措施,任锦欢问了几个关键问题,基本都被考虑到,这让他心里稍有轻松,算是几周以来进展最顺的一件事。

他靠向沙发背,听着杨争在白板前的介绍,无意侧头一瞥,才注意到大半垂坠到地上的空调毯,是今年司庆日行政发给全体员工的那件,他拾起来拍了拍,内面还有余温,想是刚刚坐直时滑下去的,难怪睡醒后没觉得冷。

“师兄,谢谢你。”任锦欢摸着手中的绒毯,由衷道出这句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