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安的楼上有个二级管控室,上了各种先进设备,用来管控那些关不住的危险分子,国安的人今天都聚在门口,姚主任见蒋危来了,打了个招呼,就拿出电子卡帮他刷门。裙2散伶鎏%韮2#散韮鎏
那个房间很大,但是没放什么家具,只有一张桌子和硬板床,比起前两天他们住的那个轻奢套间,这更像一坐监牢。
庄玠一个人坐在床边,手脚都被铐着,白衬衣被汗水浸得湿透,灯光落在他头顶,一贯漆黑乌亮的头发泛着细细银光,在那样苍白又清冷的光线里,他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
姚主任领蒋危进去,注意到他在看桌上的电警棍,低声道:“纪委的秦处用了一下,他没反抗,所以没继续用,只上了手铐。”
蒋危听到这句话时心里猛地一揪,心里酸酸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你们聊吧,抓紧时间,人等会儿就要送走了,他这样我们管不了,上面批了让507研究所接管。”
姚主任出去时带上了房门。
蒋危有些僵硬地往前走了两步,四月里的天气,站在这浑身却发冷。
“你这是干什么?”
“那些东西是我自愿给你的,不管你拿去做什么,替你背着帮你隐瞒都是我自愿,你是觉得我傻了吗?我一个处级干部被你控制了一千一百二十天,你这话说出去有人信吗?你要有那么大本事,还不从我身边跑,我能理解为你这是舍不得我吗,啊?”
回想起他看到的谈话记录,蒋危觉得有些啼笑皆非那是爱吗?是爱又为什么会残忍地从他身边离开?如果不是,又为什么要在谈话时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你是不想跟我过,想躲我躲得远远的,才想出这个办法离开我吗?”
蒋危把椅子拖过来,在他面前坐下去,慢慢把脸埋进粗粝的掌心,眉心刀锋一样的皱痕在手指间磨搓。
庄玠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才听见他轻轻开口。
“蒋危,你愿意坐牢吗?”
“老子不愿意。”蒋危皱着眉坚决地说,“枪是我开的,我听军令办事,杀了谁我都不在乎,我凭什么因为他赔上我十几二十年。”
庄玠微不可闻地叹了声气,像是早就知道这个答案。
从前听他叹气,蒋危总能捕捉到失望、疲倦、厌烦的情绪,那是在长久的反抗之中,流露出一丝心神俱疲的软弱,这一次,他从庄玠的声音里只听出了纵容。
庄玠在对他的人生观妥协。
“你不愿意,我替你坐。”
“你什么意思?”蒋危心里突然一阵兵荒马乱,最怕这个决定仍然不是为了他。
他拖着椅子往前挪了挪,一把抓住庄玠的手。
“你听着,老子这辈子没为谁低过头,我就是烂人,我弄死谁,我混账,那些我都没后悔过!你说我错了,我就认,你让我自首、免职,去秦城监狱蹲个十年八年,我都立马就去了!但你记着,我肯去自首不是为了别的什么,去他妈的党性人性,狗屁信仰,我蒋危这辈子只信你!你别用我的错惩罚你自个儿!”
蒋危用力之大,手铐在庄玠的手腕上硌出一道勒痕,庄玠却由他拽着没有躲。
“蒋危,我今天这么做,并不是要惩罚谁,只是因为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了,如果我不那么对纪委说,可能我们两个人都逃不过进去的命运。既然能一个人去,为什么要两个人一起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态冷静,眼里平淡无波,就像是在面对牢狱之灾,认真考虑谁留下来照顾西米露的问题。
蒋危很想说些什么,但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始终认为,活着的人应该给死去的人一个交代,躺在八宝山公墓里的人是我的战友,我的同事,我的兄弟,在我开始新的人生之前,至少应该让他们瞑目。但我既不想让你为上级的错买单,也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或许只有失去点什么,才能让我于心稍安。”
“我作为一个警察,我能说我的前二十五年,从未做过对不起这身警服的事,今天我对纪委撒了谎……”庄玠默了默,“就当是法理与公义之外,一次小小的任性吧。”
“我跟你的这三年,互相欺骗,互相隐瞒,什么都是假的,唯有你对我的心是真的。”
庄玠说到这停顿了一下,仿佛有些留恋,紧接着摇了摇头。
“真心不该被利用,我不想再辜负你了。”
蒋危突然在这一瞬间有种想哭的冲动。
他等这个答案等了那么久,想庄玠明白他的心,想得到庄玠的回应,但真正听到这句话,却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庄玠一直在期盼尘埃落定的一天,他从很早以前就在做关于未来旅游的计划,每个月都会存一小笔工资,等待这些事过去了,就去享受一个安逸的假期,他那么渴望,渴望自由,兜兜转转却回到了北京塔那个四四方方的金属楼。
他那么讨厌权力的任性,最后却用手里这一点点权力,任性了一把,他甚至可以控制纪委的谈话员写下对两个人都有利的证词,但仍然小心地把任性的范围局限在彼此之间。
蒋危得到了他想要的,然而他们之间也没有光明的未来了。
“你明知道,我想和你重新开始的,哪怕……哪怕一起去坐牢,我也想给把好吃的分给你,想和你一起看新闻,一起放风,一起接受思想教育。”
“你觉得我们还能重新开始吗?”庄玠淡淡地问道,眼神平静而认真,单纯的只是在讨论问题,“如果现在我说爱你,你就能相信吗?哪怕我们出去了,什么事也没有,真的能毫无芥蒂地一起生活吗?”
蒋危本来要毫不犹豫地点头,看见庄玠的目光,又拿他的问题在心里问了一遍自己,再准备回答时却迟疑了。
真的能没有一丝芥蒂吗?
过去的事不可能就这么过去,伤害已经造成了,谁都没办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有些东西永远横亘在他们之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抚平的。
他已经付出了太多的东西,也被拒绝了太多次,哪怕庄玠现在给出肯定的答案,他的心中仍然是惶遽的,这样太缺乏安全感的现状,让他时时刻刻都处在一种患得患失与焦虑中,越是得不到,就越发急躁易怒。
那种血脉赋予他的暴虐的一面,经常会导致他失控,这些年来,庄玠一直在承受他情绪失控带来的伤害,而他也默认了这种伤害是理所应当的。
蒋危不止一次地怀疑,一旦庄玠表现出想要离开他,他会把这个人活生生弄死在床上。
连自己都控制不住,怎么还能说,他们会有一个新的开始,怎么能保证以后不会伤害庄玠,怎么给他一个可以依靠的家。
“你看,连你自己也不确定了。”庄玠微微笑了一下。
庄玠把手从蒋危的手掌里抽出来,回握住他的小臂,轻轻抚平上面的青筋:“这些年我们互相折磨得够多了,你的人生还很长,应该意气风发,应该光芒万丈,而不是困在这里走不出来。”
蒋危前一秒还觉得他言之有理,这一刻又深深意识到,庄玠说了句屁话。
“你现在给不了我答案,我也不着急,反正我们要从头再认识一次,现在还是我追你的阶段,老子还没体验完追人的过程呢。”蒋危轻哼一声,嘟嘟囔囔地小声说道,“等到你能给出肯定的答案那天,再回答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