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个面馆,当初本就是费薄林拿给许威母亲挣钱的,如今许威母亲走了,面馆自然也被费薄林收了回去。
兴许再过不久,那个安置房,也要把他们一家人赶走了。
包厢里飘着淡淡的茶香,费薄林坐在茶桌前煮茶,张朝和律师一个拎着保险箱,一个拿着合同文件站在他的一侧。
张朝耐心提醒道:“费董,离晚会只有不到一个小时了,要不要先换礼服?”
费薄林的礼服和温伏的是同一个秀场款式,只不过在模特穿着出现在秀场前就被费薄林提前预定了,两个人的服装除了尺寸和一些细微的刺绣有些区别,基本可以说一模一样。
“不换。”费薄林认真倒着茶,随口回应道,“别在这儿弄脏了。”
免得待会儿见到温伏不好看。
许威被服务生请进来时,身上的棉衣不知在哪儿蹭到一片水泥般的灰色,他看见费薄林的眼神,就知道费薄林等这一天很久了。
八年前他毁了费薄林的高考,彼时只把费薄林当成一条没有倚仗的丧家之犬,因为打定了主意对方不会翻身,所以极尽手段把费薄林从头到脚地羞辱。
后来费薄林打零工、送外卖,许威都看在眼里,一个不注意,就让费薄林把自己踩到脚底下了。
费薄林狡诈奸猾,端正白净的皮囊下包裹着一个阴险的恶魂,那恶魂携带着滔天恨意,像一团若隐若现的鬼火,看似不起眼,实则只要有了可趁之机,立马就能把所有人烧成灰烬。
可惜当年的许威没有察觉到这一点,等到意识到时,他已被团团火焰烧得自顾不暇。
“薄林……”许威进门就很识趣地先给费薄林跪下。
他清楚费薄林想看到他做什么,就像当年他想看到费薄林也对自己这样,不同的是当年费薄林头破血流也没让他如愿,而今许威恨不得自己能再让费薄林高兴点。
短短两年时间,费薄林跑去英国一趟,下了狠手送走了费演,转头回来就解决了许家。甚至不念半点旧情,也不念及林远宜一手创办的费氏,为了报仇,偌大一个集团说毁就毁,自己的亲身父亲一夜之间说没就没。许威恨费薄林,恨这个本就该灰头土脸一辈子的穷小子不肯认命,回过头来还给了自己致命一击,害他家破人亡。
可当现实的差距明晃晃摆在眼前时,许威明白再也不可能翻身的人是他自己。
比起恨,更重要的是苟延残喘。
比起兢兢业业一个月就赚三千块的打工仔,他更宁愿在费薄林脚下跪一次乞求口粮,毕竟现在的费薄林,从手指缝里漏点给他都够他们一家人一年的开销。
费薄林啜了口茶,慢慢地往后靠在椅子里,双手交叠着,含笑看着他。
“你让我妈离婚了没什么,你把面馆收走了也没什么,可你不能收走房子啊。”许威做小伏低,险些声泪俱下,他摊开双手,无辜控诉,“房子收走了,你让我们住哪儿?你舅舅那么大年纪,你真舍得让他流落街头吗?”
“流落街头?”费薄林饶有兴趣地问,“你爸在靠费氏起家之前,不是开面馆的?怎么过了十几年,重操旧业就舍不得脸了?”
许威撇下头:“今时不同往日了,薄林。”
当过十几年风风光光总裁和董事长的人,曾经那样辉煌,成功又来得那样容易,过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日子,怎么还甘心在面馆里靠着每天的上百块利润度日。
许威认为他很明白费薄林此刻在享受什么费薄林在享受他跪在他面前的感觉,享受着一雪前耻的荣光。
费薄林扬眉吐气,说不定下一句话就会问他:你想过你今天会跪在我的脚下吗?
他等着费薄林的羞辱,只要这会儿过去了,费薄林总会给他点什么。这些道德底线高的好学生们都是这样,即便作恶,也要在最后给受害者一点补偿,以安慰自己本不想作恶的良心。
哪晓得费薄林连羞辱都懒得羞辱他,直接开口问:“要钱吗?”
许威愣了愣,随即抬头,膝行了几步:“薄林……”
费薄林朝张朝微微偏头,后者很快把手里的保险箱放在面前的茶桌空白处。
打开箱子,里面是满满的红色钞票。
随后律师上前,把手中的借条和合同放到张朝面前,又把费薄林身后一个小盒子摆到许威对面的桌上。
很快许威认出那个盒子那是装着林远宜一半骨灰的骨灰盒,当年他在戎州的沙滩上,就是拿着这盒骨灰放进矿泉水瓶子里,像玩一条流浪狗一样捉弄费薄林。
费薄林从张朝手里接过几沓红色钞票,冲那盒骨灰扬扬下巴,对许威示意:“磕一个响头,我给你一万。最后把借条签了,只要你拿着钱再也不出现在我面前,就没人拿着借条去告你。”
这也意味着今天是费薄林允许许威最后一次找他要钱的机会。
许威咬了咬牙,朝骨灰盒磕了一个头。
“不够响。”费薄林歪坐在太师椅里,一只手拿着红钞,一只手支在扶手上,撑着太阳穴,闭眼道,“重新磕。”
许威面部肌肉微微抽搐,重重磕下去,地面发出一声沉沉的闷响。
费薄林斜着半个身子,没有睁眼,只发出一声轻笑,把手里的红钞丢到许威面前:“一万。”
砰!
“两万。”
砰!
“三万。”
……
许威记不得自己最后磕了多少个响头,他只记得自己拿了费薄林共四十三万现金,它们齐整地放在保险箱里,张朝把箱子给他带走时还贴心地给了他两张纸巾让他擦干净头上的血。
回过头细想时张朝发现费薄林在对侮辱他这件事上并没有多大兴趣,甚至从一开始的下跪乞求都是他进门后想当然的所作所为,他意识到费薄林那个饶有兴味的笑,笑的其实正是他这些不必要的主动和自觉。费薄林的目的从始至终都只是让他对着林远宜的骨灰忏悔,不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总归是用一种并非强迫的手段,让他竭尽所能地付出了代价。
费薄林不会因为羞辱他而痛快分毫。
原来他们从根上就不一样,费薄林做事从来有的放矢,不开无意义的玩笑,更不屑以作践他的方式来获取那些低劣的情绪价值。
许威走后张朝把林远宜的骨灰捧回了费薄林面前,费薄林伸出手,刚要触碰到那个骨灰盒时又停下。
他起身到盥洗室洗干净了手,再回来从张朝手中接过骨灰盒。
“走吧。”费薄林把盒子包得严严实实,“晚会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