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1 / 1)

认认真真涂好了药,晾着吸收了会儿,她穿好衣服,叫了台网约车。陈宁霄送她下楼,分开前,撩开她头发在唇角亲了亲:“司徒静难伺候,有什么记得第一时间找我。”

陈宁霄和那种从小被母亲遗弃的小孩不同,他对她没有盲目的崇拜和维护,虽然?曾近乎病态地靠近她、渴望被她关心,但对于父母为?人?如何,他却有着完全置身事外的冷静、客观,或者说不客气。

“司徒静是一个空心人。”这是陈宁霄对母亲评判的原话。

她不知道自己的满足感来自于哪里,因此无法开心起来,不知道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因此将生活过成了一种模仿游戏,她想?象中的高知女性、优雅富足的太太、贵妇应该是?什么样?的,她就如何行动,也因此,她永远都?在找对标、找坐标轴。从夫家带女儿离开的她,看?似独立开明,却不顾司徒薇的成长,在邮轮过起足不点地的生活,只为?了让自己出现在太太会下午茶话题中时是?一种云淡风轻的姿态。

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是?很可悲的,意味着无论她得到什么,她都无法满足。但司徒静也是?一个耐心足的人?,她的一辈子只为最后的“盖棺定论”而活,因此,她可以撑着,在漫长的孤寂中撑着,撑足体面。只要陈宁霄能入主启元控股,成为下一任义不容辞的掌舵人?,那么她就是?最后的赢家,也是?一位合格的母亲因为这一切都首先得益于她这?一辈子的牺牲。

但少薇总觉得,陈宁霄对母亲的评判有些矫枉过正,过于严苛。虽然?司徒静说话

????

做事很神秘她从来不解释自己,只下命令提需求,但司徒静对她的照拂却是?实打?实的。本来她对她来说就只是一个女儿同学而已?,供她上学、交换,送她贵重礼物和红包,对少薇来说已?是?天降馅饼,而司徒静却从未要求少薇回报过什么。

车子在司徒宅门前停下,佣人?点灯相迎。

少薇进了卧室,还是?跟前一日一样?拘谨。简单地又洗漱了一遍,换上睡衣出来,司徒静正靠在床头看?书,看?刘震云的《一句顶一万句》,问少薇:“看?过这?本书吗?”

少薇点头:“上大学时在推荐书单里。”

她读的文学系,虽然?学得不好,还中途转了专业。

司徒静手中那本厚厚的书已?经翻到了末半段,“还记得曹青娥母女吗?”

这?哪记得,这?本书里人?物这?么多?。

司徒静淡淡道:“母女俩闹了一辈子,她妈临死?前,两人?突然?有了说不完的话。”

少薇蓦地记起来了。

司徒静突然?问:“你?听过我节目吗?”

“偶尔。”

“我给你?念一段吧。”司徒静淡道,手指在书页上往下滑,找到合适念的段落,撇下巴对少薇说:“坐。”

少薇掀被坐进去,听到司徒静清了清嗓子,酝酿。她念了曹母送曹青娥从县城车站离开的那一段。

“‘当初把你?加到襄垣县觉得远,现在幸亏远。’

‘为?啥?’

‘因为?远,我才?能送你?。知道见你?不容易,才?想?起这?么多?话。’

‘直到最后一班长途汽车要发车了,曹青娥才?上了车。从车上往下看?,空空荡荡的汽车站里,就剩下娘一个人?,拄着拐杖,嘴在张着。’”

曾经的省台台柱子,既可以播报国泰民安的新闻,也可以在天灾人?祸中动容人?心,凡有公益道德类的专题节目、晚会,司徒静也是?当仁不让的最佳主持。她的声音流淌在深夜,拥有奇异的触达人?心的力量。

司徒静念到了的曹母去世的段落。讲的是?每每曹母昏迷濒死?了,曹青娥就喊,“‘娘,你?回来,我还有话跟你?说。’”

如此数翻,司徒静念出曹母最后的台词:“‘妮,下次我再走的时候,就别再喊我了。……刚才?到了梦里,我走呀走呀,走到一个河边,腿突然?就轻了。……刚要洗脸,听到你?喊我,就又回来了;一回来,又躺在这?病床上。妮,下次娘走的时候,就不要再喊娘了;不是?娘心狠,不是?娘没话跟你?说,实在是?受不了……’”

少薇默默地听着,不知不觉眼泪流了满面。

司徒静念完了片段,合上书页,摘下框架眼镜,像是?没注意到少薇在哭。

“我最近很想?薇薇,不过我常想?,也许放她在国外才?更逍遥快乐。你?跟她年纪相仿,可惜没当成好朋友。”

少薇赶忙吸了吸鼻子,又随随便便地将眼泪抹掉:“其实我很喜欢司徒薇,她很可爱。”

她都?不确定司徒薇是?否知道自己和她母亲这?一层受资助的关系,因为?司徒薇本科即出国了,两人?没碰过面。

司徒静将书放在床头柜,滑进被窝:”薇薇直到开始发育了都?还跟我睡,她喜欢听我念故事。有一回她和朋友闹了矛盾,问我,‘妈妈有没有最要好的朋友’。”

少薇不自觉顺着她的话问:“有吗?”

司徒静闭上眼,笑了笑:“从前有两个姑娘,都?是?小镇女孩,发了誓要到大城市当人?上人?。她们两个天资都?不错,各有天赋,一个声台形表佳,一个审美好,用?的一手好缝纫机,岁数上,一个比另一个大了几?岁,一个主意强,另一个随和,有点懦弱,两人?以姐妹相称,姐姐个性强,当然?要更照顾妹妹。

“后来,学艺术的姑娘谈到了一个很优秀的男孩子,结婚生子,确实过上了人?上人?的日子。她想?提携妹妹,不巧的是?,妹妹也怀孕了,问题在于,她才?19岁。姐姐劝她把孩子打?掉,妹妹不肯。那时候户籍管得不严,为?了方便,姐姐帮她改了年龄,改大了足足三?岁。”

少薇已?猜到了那个姐姐就是?司徒静自己,“然?后呢?”

“后来,故事就没有什么意外了,妹妹日子越过越穷,姐姐日子越过越好,不再是?一个世界的人?。妹妹总跟姐姐犟说,平淡是?真,姐姐也就真的不再管她。”司徒静沉默了一会儿,“人?要是?铁了心疏远,那就没有关系是?疏远不了的。我不知道她最后过得怎么样?,是?死?是?活,是?幡然?醒悟逆转了命运,还是?就这?么黯淡下去。”

这?故事如此沉重,少薇本来就不善言辞,这?一下更不知道说什么,是?惋惜好,还是?批判好?

“女孩子的路总要难走些,一步错,步步错。我知道她早就后悔,但我们那个年代的女人?,‘相夫教子’四个字比你?们更刻在骨子里,又吃了年纪小、读书少的亏,嫁了男人?,好的歹的都?觉得一辈子也就这?样?了。薇薇高中早恋,你?知不知道?我关了她两个星期禁闭,直到她认错。”

少薇头一次听说司徒薇的初恋是?这?下场,心里莫名打?了个哆嗦。不知她所谓的两个星期禁闭,是?哪种程度的禁闭?

“你?比薇薇强,这?话我说过很多?次。”司徒静淡淡地点评,“虽然?有些唯唯诺诺,到底还是?有自己的主心骨,看?得清也拎得清。人?这?一辈子,爱谁都?是?镜花水月,这?世上什么关系都?比爱情牢靠,”她转过头来,“比如说阿姨对你?。”

台灯橘黄色的灯光极暖,司徒静温柔倦怠的目光,像一壶牛奶,温润地、涓涓地从纤细的壶嘴中流淌。

少薇两条手臂上蹿起鸡皮疙瘩,内心被阵阵羞愧折磨。她不善于如此强烈、直白的情感表露,这?样?的温馨只在影视剧里见过,一发生在自身,就难受尴尬得想?逃,又想?,自己果然?是?怪物,竟无法坦然?接受长辈之爱。

司徒静没有为?难她,而是?说:“你?没有妈妈,我知道你?一个人?过得很累。你?要是?肯,就叫我一声干妈,我让你?从现在开起,锦衣玉食。”

后面四个字一字一句,每字都?有着举重若轻之力。

司徒静之前也暗示过,比如她希望少薇定居在颐庆,将来可给她养老送终,像鸳鸯之于贾母。

但这?是?她头一次说,她可以认她做干女儿。这?不是?随随便便的允诺,这?等?有钱人?的干女儿干儿子,多?少人?舔着上赶着要当?简直是?中彩票的好运。

少薇惊愕住,什么话也开不了口,所幸平时木讷形象救了她命。司徒静捻了台灯道:“不急,你?慢慢想?好就是?,先睡。”

屋内陷入黑暗,少薇僵躺着,直到被子下窸窣探过来一只手司徒静牵住了她,保养得当的、肤如凝脂般的手虚虚地搭在她被陈宁霄留有红印的手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