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草、莽草、篙草都可以用来制作除蚊的香膏,这些东西不是长在水池边就是山脚下。下午凉快了,家里人在院子里摇着蒲扇乘凉,俞婉就挎着小篮子去采草药。

山脚下生着一片嫩绿的竹林,夜风路过,凤尾森森,龙吟细细,是她爷爷奶奶家的。俞家兴身为家里第二个儿子,上有哥哥姐姐,下有弟弟妹妹,不怎么受宠,连带自己的女儿也不受重视。

姑姑伯伯家的孩子去老宅,爷奶又是给糖又是炖肉。俞婉过去,便连忙把桌上的瓜果藏了,连自己地里的野桃山杏都不给她吃一个。

俞婉早就习惯了,也不稀奇,如今就算喊她吃,她还不要呢。林中的嫩竹笋长得讨喜诱人,俞婉宁愿去远一点自家竹林掰嫩笋。

上辈子出嫁前她是不会厨房活计的,这辈子就算胡杏娘照样不教,俞婉也不怕。如果在家里的少女时光是用来怀念的,在周家那学东西技巧的几年就是用来感恩的。

她喜欢吃笋,也会收拾。鸡脯肉洗干净,切成肥厚均匀的薄片,加盐、酒、鸡蛋清、洋芋粉和匀,静置一刻钟。竹笋去皮洗净,切成菱片状,焯水断生捞出,收拾些老姜、大葱、胡椒粉、鲜汤备用。锅温油热之后,放入鸡肉片熘制去掉多余的油,再依次加入各种调料,当然还有稀释后的苍兰仙露。

一道竹笋熘鸡片就完成了,鸡肉不干不柴,吸满汤汁,口感跟味道都极好,还散发着嫩笋的清香跟甘甜,这个最好下饭。爹跟寇芙都喜欢吃,在地里忙活一天,回家之后吃一顿舒心的饭菜,跟妻女说说一天的见闻闲话,就是俞家兴最舒适的日子。

家里穷,俞家兴不抽焊烟也不怎么嗜酒,南方过来的槟榔等稀罕物也不稀奇,平日没事就在家里编制些东西,或者自家用,或者卖掉补贴家用。

有了钱,首先想到给老婆孩子吃穿,算得上是个把家务实的好汉子,但是给闺女挑婆家他又怕跟自己太像的养不好家。家里太好过了又怕自己没法给孩子撑腰,好不容易见到个不错的,又不清楚人家里女人们如何。

毕竟嫁人虽说是跟丈夫过一辈子,公公婆婆、妯娌小姑也要打交道。自从俞婉年后个子又拔高一截,都快撵上他之后,俞家兴就想起来这件至关重要的事情,托了三弟媳妇帮忙相看,平素自己也留意着。

闺女长得好,又有几张方子陪嫁,怎么也不能嫁得差了。看着一桌香味扑鼻的饭菜,俞家兴更加欣慰,“婉儿越来越会做菜了。不怕你恼,比你还强些。”后一句,对胡杏娘说的。

胡杏娘撩起眼皮,看了俞婉一眼,“我哪像大姑娘,什么好东西都舍得买,又舍得放油放盐,家里就是好了,也要算计着过日子。能省则省,一味胡吃海喝,哪个把家的媳妇敢这么败家,早被婆婆提到跟前调教了。”

寇芙坐在娘身边,嘴巴吃得油亮亮的,连声道:“好吃,好吃。”

胡杏娘转头去哄女儿,“好吃你就多吃点,长大跟姐姐一样高。”

俞家兴也给俞婉夹了一筷子鸡肉,想起什么道:“这些时候,薛少东怎么没来了?难为他十来岁的年纪,听说自己就管着几家铺子,还上各处去收货,又肯吃苦脾气又好,也算个有本事的人了。”

说到这里,不由看了看俞婉,俞婉道:“最近茶叶出来,他们家好像在边城也有铺子,专售这边的茶叶,收货去了吧。”

这两次的货要么她自己送过去镇上,要么薛家管事来取,俞婉也有好一阵子不见薛仁甫。说实话,看爹对薛少东极为推崇的样子,俞婉有些不以为然。

首先便是之前张家事件中,百香阁明哲保身做壁上观的样子,叫人忌惮。薛仁甫待她家亲近,一来为她手里的复原膏,二来也有寇冲的原因。

商人重利,若事事都随性插手也不现实,就是她自己站在薛家的位置上,也要想想为个平民得罪县丞家眷值不值。只是自己身在其中,没办法不在意,是以她只打算跟薛家保持礼貌的来往。

好在爹虽然时常提起薛仁甫,再没其他的额外话,俞婉也就不做他想。殊不知,俞家兴已经不止一次跟胡杏娘讨论过薛仁甫。他看重薛家,一来薛仁甫本人确实不错,二来俞婉刚巧有手艺,薛家有铺子,往后夫唱妇随,不怕过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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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他炽热的目光吓到

这天晚上,旧话重提,胡杏娘眼珠一转,“还早呢,大姑娘才十五, ? 如今家里好过,总要叫她享享福再走不过,慢慢相看着,两年后成礼就差不多了。只是咱们也不清楚薛家的情况呀,女人家只在后院打转,总要婆婆妯娌好相处才舒坦。薛家那么大的家业,万一要管事,大姑娘这方面可没人教过啊。最主要的,还不知道薛家什么态度呢,这种事,女方总不好先开口。”

俞家兴虽对闺女有信心,觉得千好万好,胡杏娘这些顾虑也真说到了心坎上,思量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慢慢相看着吧,我是看小东家确实难得,才起了这个心思。”

所以才会盼着薛仁甫常来,至少把性子摸透,也好看看他的态度。胡杏娘虽对俞家兴没什么感情,嫌弃他样样不如前夫,但他每每对着俞婉想起前一位老婆,又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俞婉也是个不省心的,自她进门就极为排斥,一声娘没有喊过,赚到钱从未往她手里交一分。一想到俞婉运气那么好,将来真嫁进薛家享清福,她就不舒服。到时候更加瞧不上她了,还不处处寻她的嫌隙吗?那怎么可以。

是以薛小东家来的时候她有时也会瞒下消息不告诉俞家兴,总不能真放任他们培养感情,商量嫁娶之事。

俞婉不清楚爹跟胡杏娘各自的打算,如今复原膏卖得极好,甚至有化隆县的脂粉铺子越过百香阁找过来想跟她做生意。俞婉虽没有答应,也没把话说死,只说跟百香阁有合约在身,其他的到时候再说。

她如今虽没挣到大钱,一个月也有几两银子的收入,除过家用,其他的攒起来,一年下来也算可观,等时机成熟,不管开铺子还是跟人合作,进退都得宜。这还是重生以来养成的习惯,不管做什么总想留条后路,希望多了,人就倦怠,只想过安逸的日子。

这不还有几天才到五月节,俞婉已经提前买好了糯米,打算包粽子。上辈子她跟周家少爷出过一趟远门,乃是姨娘在南边的娘家,第一次在那边吃到咸粽子,从此就喜欢上了。

面对即将到来的端午,不但准备了蜜枣、豆沙山药、红豆栗子、咸蛋黄、八宝等味道,最别出心裁的就是肉粽。

做起来也简单,新鲜的五花肉切成指宽的长片,提前腌制好。泡发的糯米里滴了苍兰仙露,包粽子的芦苇叶跟箬叶,过滚水之后泡着,用起来柔软不易折断。

端午前一天,吃过午饭,俞婉将各种食材摆在院子的长桌上,开始包粽子。包好之后直接上锅煮,煮上一个时辰香气就散发出来了。

精细的糯米跟精美的肉馅紧密相连,糯米的黏性恰到好处,口感鲜美,肉质滑腻,散发着箬叶的清香,好吃而不腻。刚出锅的粽子尤其香腻,微微的黏性使口感的层次更加丰富,俞婉一连吃了三个,几乎吃饱了。

第一锅自然是她喜欢的咸粽子,胡杏娘没吃过咸粽子,谈起来口吻便有点阴阳怪气。大家都没吃过咸粽子,大姑娘偏生争强好事,第一锅抢着煮,最小的寇芙想吃豆沙馅的还要排队。

俞家兴不理会这等小事,俞婉当没听见,寇芙已经被咸粽子征服了。谁也不理她,自讨没趣。

家里自己吃得粽子比拳头大一点,毕竟这个吃多了很腻,材料能够做两百多个。俞婉各色味道的挑出来凑够二十个,给三叔家里送去。

回来时俞罗衣也在,正是来送粽子的,围在胡杏娘身边,杏姨长杏姨短,好的仿佛亲母女。俞婉径直回了厨房,刚放下竹耙,外面便是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喜声音。

出门一看,原来是寇冲回来了,穿着简单的军中长袍,被家人围着,关怀备至。他果然黑了些,挺直腰杆立在院子中间,房屋在他的衬托下似乎都矮了些。俞罗衣紧紧跟在胡杏娘身边,仰着脑袋,颊边泛红,脉脉注视着寇冲。

院中的那人一边说话,一边犀利的目光在周围转了一圈,最终定格在厨房门口,那黑亮的眼神似乎化为实质的触感,略带压迫的气息朝她扑面而来,将人团团围住。凌厉的气势像一只正在暗处蛰伏的野兽,紧紧盯着美味的猎物,不避不闪,直直看进她眼里。

这个人,越来越有气势了。俞婉目不斜视挪了过去,继续包粽子。

胡杏娘哪里还顾得上包粽子,全部心神都放在了儿子身上,直念叨瘦了黑了,又怕他饿了,急忙就要做饭。俞家兴也忙,赶紧就要去打酒回来给寇冲接风洗尘。

寇冲按住两人,沉稳的声线经过西北风沙的磨砺,竟有沙沙的刺耳感,“家里有什么吃的,随便热点就好,一路骑马过来,路上走了七八天,想先洗漱。”

刚煮好的粽子还没有冷呢,胡杏娘生怕不够似的装了一盆,全部放在寇冲面前,“知道你爱吃肉,大姑娘包得肉粽子刚刚煮好,先随便吃点垫垫肚子,娘马上就去煮饭。”

寇冲确实是饿了,动作倒还斯文,撕开一个,咬了一大口,随即看向那道比他梦里还要柔美的侧影,跟胡杏娘道:“好吃。”

胡杏娘眉开眼笑的,也不怪俞婉抢着煮咸粽子了,又给寇冲倒了一杯水,进了厨房。俞罗衣也乖觉,跟在胡杏娘身后,说是帮忙去打下手。

家里这么多人欢迎他,不缺她一个,何况他们的关系也没那么好,俞婉只管忙自己的事情。听见寇芙跟寇冲说话,却始终感觉有一道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

她也算被人看习惯了,村里的大小伙子们,经常用热情的目光看她。眼睛亮亮的,不敢明目张胆地看,又忍不住偷看,不小心对上了立马闪开。

身后的那道视线,跟他们相似却有不同,更浓烈、更隐忍,平静的表层下隐藏着汹涌的暗流,似乎随时准备将猎物拖进无底的深渊,纠缠致死。她感觉自己仿佛一丝不挂,无处遁形。

一年多不见,分别的时候尽是摩擦,他不会更讨厌她了吧?虽不服气,不得不承认,如今她是斗不过他的。俞婉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离得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