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对准那沉沉向下的小球,再次上手就是果断凌厉地一抽!

砰!

上冲弧圈拉大斜线!苏舟有意对准那个最最刁钻的斜线尖角!

……啧,苏舟双眼紧盯,在看到球台对面的德国人启动滑步的那一瞬间,便毫不犹豫地继续开始准备下一次攻球。

这球没那么容易完,磨吧,耗吧,哪怕这只是本场比赛里的第一个球。

苏舟沉下重心,也沉下耐心,尽管他对于和削球手的比赛实在说不上兴趣浓郁,但既然人已经站在这里,站在球台前,站在“对手”的对面,那么他所追求的当然是每一球的胜利、每一局的胜利、每一场比赛的胜利!

顿时球场内弧线交错,快慢交替,让人看着就无意识抽气的大开大合式拉球一板接着一板,看得叫人直呼过瘾,目不暇接这是“快”的一方。

而“慢”的那一方,让欧洲人来说就是“慢得如小夜曲般的韵律”,让中国人来说就是形如太极般四两拨千斤。

像是那无垠的天,无限的海,无论对方如何来势汹汹,都仿若能容纳百川。

形如凌厉的矛与宽厚的盾的争斗。

精彩是精彩,看多了之后,却也会有种鲜少变化、大同小异感。

这样的大同小异,在那一声声“砰!!!”与“擦”之间不断交替重复,不知不觉间,本场比赛的第一球竟已经累计到了第四十二板。

第四十二板?

第四十二板!

不过是本场比赛里的第一个球!竟然就奔着五十板的大关去了!

目前却仍然看不出有什么明显的优势倾向性。

而且……

作为当局者,苏舟当然不会有意计数他已经拉了几板。

他只是感觉拉球的难度越来越高了,好比这一次触球,这又一次的触球,在球拍触及小球的第一时间,他就感受到了这种仿佛从量变逐渐积累、陡然累计到了某种质变的不同。

球与球拍都仿佛是活的。

在球拍触球的一瞬,就通过小球与球拍间的摩擦接触,像是这0.01秒的接触瞬间穿透了实质的胶皮,进入手心、穿过手腕、淌过小臂、直入大脑,苏舟立马感受到了那明显“忽然质变”的、更上一层的沉重下旋。

沉甸甸的,重的可怕,也让拉球的难度变得越来越大。

可能是本的这一板削得格外好,可能是所谓的某一刹那的升华质变,也可能是他的手臂忽然也有了刹那的……呃,升华的反向概念。

不行,好沉,更沉了,这一球……

仿佛是经过了精密的思考,又仿佛是身体的本能,苏舟“遵从”这一沉重的趋势,在与小球似触非触的这一瞬间,随波逐流般让撤开的手臂变得更加“下引”。

但这还不够。

于是,那完全暴露在空气里的双膝,赤./裸的腿部的重心也在同一时间更加下沉,手腕微拧倾斜出更大的引拍空间,是整个身体的瞬间启动,以数个互相叠加细微的变化,继续“拉”起这忽然无比沉重的一发来球。

砰…!

又是一板!单看表面的拉球动作,与小球骤然再次飞上台的凌厉弧线,这绝对是可以被定义为“从容”的一板!

只有苏舟自己与广大真切体会过削球手的恐怖之处的人才知道,当腿部重心的下沉与手臂的后引已经来到这种程度时,不得不以这种改变才能拉起的削球下旋,到底是多么的沉又多么的重。

中国苏这边的拉球姿势无疑是好看的,是那种会让人不禁面带笑容感慨连连的持续性弧圈狂攻,充满了爆发的野性与力量的美感。

而本·诺依曼那边的削球却是看着就随意且轻易……似乎少了一些让人肾上腺素飙升的热情与激情,面对中国苏一个又一个看着就来势汹汹的拉球,却只是用那双平静的眼睛进行着冷静的审视。

审视、滑步、移动、谋而后动。

在距离球台一到两米的位置,谋而后动地变幻着自己的位置,滑步,站定,侧身,下切球拍

无论迎面而来的弧圈爆冲有着怎样的压力与迫力,不过是侧过球拍那么轻轻一抹

擦…!

球拍与小球看似和缓却暗藏杀机的下抹一削!白色的弧线缓慢而狭长,自撤台两米的台下再度飞往台上!

缓慢的白弧越过交织的球网,在距离球台边缘的地方轻轻一碰,又再度裹挟着下沉之势,飞往更广阔的遥远之地

而在那里,在那更遥远的位置,一抹红色的身影也早已又一次地蓄势待发…!

那里,一双黑色的眼睛同样在冷静地审视判断着一切,在交板数直逼五十板的这个时候,且不说每一板的拉球都会给自己的手臂造成一定的积累式负担和那些三板十板十五板拉球就能定胜负,然后趁着死球的空隙有一个短暂的放松期不同,这样毫不间断且高质量、并且必须越来越强调旋转的持续性拉球里,对己方的消耗要远远大于削球方。

而且……

……呼。

不止是腿部重心的下沉与右侧手臂的后引,那面红色的胶皮也已经球感使然地微斜出了新的角度,以摩擦对摩擦,以反摩擦对摩擦,以“上”对“下”,在触球的第一时间,苏舟便意识到,他手中的武器他的球拍必须越来越更加精准地击中乒乓球的中下部,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就是此时此刻,必须要让正面的胶皮无比充分乃至狠戾地、尽可能大面积地摩擦过整个小球,只有这样,才能以“相反”的摩擦力“克服”来自世界级削球手的地狱下旋。

……是的,就是地狱,简直像是有一只地狱之手,在把人往下生拉硬拖。

而这把人硬生生往下拖的力量也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无论自己怎么挣扎怎么踹,你甚至觉得你的脚都快把那只抓住你的手的骨头踩碎、手掌踹烂了,但那只手、那只无形的手、来自地狱的手、宛若不可见的鬼魂男鬼?的手,依旧在牢牢地掐紧着你脚踝不放开。

根本无处挣脱也逃不开。

这就是苏舟现在的感觉。

一种很要命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