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皇……”石春台把自己折腾下榻,颤颤巍巍地跪到地上,他已经老得骨头都要掉渣了,没想到有生还能再施一回这拜君之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朕的春台啊,都多大年纪了。”陈执走上前把他掺起来,又抬手在他狼藉的脸上抹了一把。

石春台的脸皱成一团,眼泪顺着横横竖竖的皱纹淌满了一脸。

然后半个时辰后,石春台就一边抽抽着一边把上了陈敛骛的脉。

陈执一副没看见他抽噎的样子,也不问他这样能不能把得稳脉。陈敛骛也就学着陈执,安静地坐着给他把。

摸了良久,石春台调息好了至数,再诊了片刻便收回手,又拿针刺陈敛骛的指尖取了点血。“我去抓药。”他说着,低着头起身往外走去。

“春台好面子,一会他回来,就当什么都没看见过。”人走得没影了,陈执才和陈敛骛说道。

陈敛骛了然点头。

“老头子脾气这么大,当时在宫里你怎么忍得的?”陈敛骛调侃着问向陈执,话里倒没有中伤之意了。

“大吗?”陈执一笑,跟陈敛骛说道,“这已经比当年好了太多了。”

“你把他供在宫里当祖宗,怎么他最后还是没医好你的重疾?”陈敛骛问陈执。

“那是我的寿数已尽,药石无医。”陈执轻飘飘地说着自己前世的宿命。

所谓山医命卜相,五术相通。前世那场突发的寒邪,所有人都不觉得会致命,是石春台肿着两只眼睛跪在榻前,说陛下阳寿行将殆尽,陈执才在病榻之上得以叮嘱后事完备。

“那我呢?”陈敛骛摸索着去牵陈执的手。

陈执回握住,告诉他道:“你的寿限还长着呢。”

“陛下怎么看出来的?”陈敛骛拉着他的手去亲。

“这世上所有中毒之人,只要遇到了石春台,那就是寿限未到。”陈执看着陈敛骛有些苍白的脸色说道,“他是世上最好的毒师。”

“毒师?他不是医师吗?”陈敛骛问他。

“他施医比起用毒来只是半路出家,”陈执把陈敛骛搭在迎枕上的手拢回暖氅内,淡淡说道,“当年款待罗国皇室的宴膳,就是石春台配出来的。”

番外:恃病生骄“这真是你孙儿吗陛下?我看他像你的刺球祖宗。”

石春台这一去配药便配了好久,回来的时候面色已经平复如常了。

他身后跟过来一个药童,把手里端着的汤碗递向陈敛骛。

陈敛骛盲着双目看不见,陈执便从旁接过来,拿起汤匙舀着药吹凉。

石春台讷讷看着陈执亲喂陈敛骛喝药,“……这可不像你啊陛下。”

屋内只多了一个药童,石春台说话不避讳;而他平时胡言乱语多了,药童听了也不当真。

“啧,没点眼力见儿呢,赶快接过来。”石春台说完又转头去瞪药童。

药童听话去接汤碗,正要替陈执给陈敛骛喂药,却听这个所谓的当今天子敛眉也啧了一声。

他人高马大还披着貂,皱起眉怪吓人的,药童怕得把双手缩回来。

“你让你太祖父亲手喂你啊,你孝道呢?”石春台凑近了身子去问陈敛骛,语气是在轻柔地审问他要不要脸。

“你臣道呢?”陈敛骛又张嘴接过一勺陈执喂的汤药,咽下方接着说道,“朕太祖愿意喂朕,你管什么闲事。”

“我不管我不管,”石春台随口答应着,看汤药下去得差不多了,直起身子去拿针包,“把手伸过来,我给你放血祛毒。”

药逼得血似湍似沸,针扎五指,血就从针口涌射出来,陈敛骛扭头对着陈执的方向皱眉头。

“好了,不怕,”陈执的手抚上陈敛骛的后背,“朕陪着你,没事的。”

石春台在旁冷眼盯着陈敛骛看,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说道:“这么摧命的毒磨了你二十多年你都活下来了,现在扎个手指尖疼得要你太祖哄,骗你太祖可以,别把自己也骗了。”

“枕儿,你把我耳朵捂住,”陈敛骛偏斜身子把头往陈执怀里靠,嘟囔着说道,“那老头说话太难听,我不想听。”

陈执伸臂揽住他,面上神情难辨,终归是有点笑的,笑的归宿还是难辨。

“陛下,他叫你什么?”石春台上了岁数多少有点耳背,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是他给朕起的名字。”陈执说。

石春台不说话了,低下头往陈敛骛的手指头上加针。

屋子一时安静下来,难得和谐,半晌后是陈执先开了口,指着陈敛骛被施针的那只手说道:“你再扎就把朕的孙儿扎成刺球了。”

“这真是你孙儿吗陛下?我看他像你的刺球祖宗。”石春台真诚地对自己的皇帝发问。他习惯了一向唯我独尊的陈帝,实在看不惯陈帝也有低头作小的一面。

“你刺头我刺头?你祖宗我祖宗?”陈敛骛闻言出声诘问道。

“你们两个,再吵一句试试。”

陈执一开口,威重令行。

陈敛骛不说话了,只紧贴在陈执怀里让他搂着。

石春台也安静地闭上嘴,在陈敛骛手上一根根收着针

孤山里养大的药童懵懂不谙世事,睁着浑圆两个眼珠在旁边打着下手。

流出来的血慢慢色深,看上去与常人之血似有不同,殷红带黑。此时石盂里的血已注满一半了。

石春台把针尽数收去,择了一根镂空银管,银管半漏,像是从芯割开分作两根,此时插进食指指尖,血就从银管中汩汩流下。石春台又在他臂上施了两针,出血变得缓慢了,渐渐从流成滴,一点点滴到石盂里。

到最后,指尖的血变得几息之间坠下一滴,似是愈稠愈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