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听上去压低了,可是帐篷实在是太薄,外面竖起来的?几双耳朵,依然听得一清二?楚。
“我知道,就是感慨一下这陈将军也太多疑了。”小武也压低声?音,“咱们节帅都承诺给他们三万石粮食,一万匹绢布,招安了。也同意招安后,让他去青州任司马。他怎么就不接受,非得带着?麾下在这里忍饥受冻,要打过去。”
“唉,这事情?我也是想不通,谁不知道,咱们苗节帅是个最最讲信用的?人?,说出口的?话,那都是一个唾沫一个钉,为官几十年,从来没?行过狡诈之事,这陈将军怎得就不愿意接受节帅的?好?意呢。”张哥幽幽叹了口气,“这起兵造反,不都是为了吃两口饱饭,穿两件棉衣,不挨饿,不受冻。哪里有那么多宏图壮志,成皇为帝的?。”
“我真是佩服外边这些兄弟,吃不饱穿不暖,还能跟着?姓陈的?。”小武好?像已经醉了,嘿嘿笑?道,“我啊,谁给我钱多,我就跟谁干,还是先享受为上。什么封侯拜相的?,都是虚的?,说不得明日就成了战场上的?枯骨,罪是受了不少,福是一天没?有享过。”
“张哥,你也喝点,这天真冷啊,若不是为了二?十两银子?的?赏钱,我可不来遭这个罪。”他将手中的?酒囊塞住,扔了过去。
张哥接住,也灌了起来,他站的?离门?口更近,酒气漫延开来,更凶更烈地透过缝隙,钻了出去,勾着?缠着?门?外的?几名守卫,就像刚才的?那些话,带着?缠勾,抓着?挠着?他们的?心肺。
这守卫中并没?有陈启从岭南一路带出来的?亲兵,都是半路加入的?流民匪寇,对青州是没?有什么执念的?,有的?是为了混口饭吃,有的?只是看着?队伍雄壮,一时热血上头加入了进来。
此?时听着?有钱有粮的?招安生活,心底都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跑个腿就有二?十两银子?的?赏钱,听得他们的?心都砰砰跳了起来,他们这些人?,活了这么久,可是连二?十两银子?都没?见过的?。
随着?酒气上头,热血上涌,他们对招安后的?生活,产生了无?限向往,甚至在心底开始觉得陈将军在阻碍他们发财。
“真希望韦大人?能说服陈将军,咱们也能早点回去交差,少受点罪。”张哥叹息一声?。
“唉,听韦大人?说,那陈将军倔得很?,不好?说话,怕是还要费些日子?。”小武接道。
他们这些胡言乱语,漏洞百出,若是说给地位稍微高一点的?兵将听,根本就不会有人?相信,可能还会惹来祸事,但陈启根本就没?把他们当回事,看门?的?守卫也都是最底层的?士兵。
但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有时候让城墙崩盘的?,就只是最底层的?几块烂砖。
这种不安分的?情?绪,在最底层的?士兵中悄悄漫延开来,仅仅两日,就已经形成一股势头,甚至派出代表,找陈启进言,希望他为了大家着?想,能够接受河南道的?招安。
陈启听了之后,怒火中烧,狠狠斥责了那个代表,骂道:“你们不要被人?蛊惑,根本就没?有什么招安,苗孝全派人?来是想以城易城,将我们分而歼之。”
他真的?没?想到,河南使者这次到来的?目的?不是谈判,而是散布谣言,动摇他的?军心,苗孝全此?招真是恶毒至极,他也真的?认识到了他的?奸诈,非常庆幸自己?一开始就发现了他的?狼子?之心,没?有与其合作?。
进言的?士兵代表走了之后,他连连灌下去两杯凉茶,才堪堪浇灭心中的?怒火,稍微冷静下来,立刻吩咐亲兵,将韦思和他那两个兴风作?浪的?卫兵绑了带过来。
半晌,前去绑人?的?亲兵急慌慌地跑回来,禀道:“将军,出事了。”
陈启皱着?眉头,沉声?道:“怎么?人?跑了?”
“不,不是。”亲兵哆嗦道,“死了,全死了。”
“谁死了?”
“那个韦大人?和他的?两个卫兵,全死了。”亲兵说道,“被人?杀了,身上全是血。”
陈启心中猛然跳了一下,是谁?是谁做的?,他们这时候被杀,那些闹事的?士兵必然会认为是他杀人?灭口,绝了招安的?可能。
这是在往他身上泼脏水,他立刻问道:“知道这事的?多吗?”
“不多,只有属下和看守的?守卫。”亲兵回道,“属下已经叮嘱过了,让他们管住嘴,等?将军定夺。”
“你立刻将三人?的?尸体处理了,让知道此?事的?人?封住嘴,再找三个人?伪装成他们,送他们离开大营。”陈启吩咐道。
亲兵退下去后,陈启捏着?手中的?茶杯,思索,到底是谁杀了韦思三人?,他的?队伍中有奸细,但是这奸细到底是哪方的?人?,一时根本猜不出来。
他只希望那奸细是不想看到他与河南合作?,才将人?给杀了。如此?,这件事情?还能隐瞒的?住。
如果奸细是河南道的?人?,他们杀了韦思三人?,肯定会将这事暴露出来,继续煽动之前那些士兵,激化矛盾,后果不堪设想。
他不能将命运押在别人?手里,转移矛盾的?方法?,当然是制造一场更大的?矛盾。
陈启立刻遣人?将老黄叫了过来,两人?在大帐之内,秘密商讨了一个时辰,老黄起身搓了搓脸,面色凝重地走了出去。
第173章 赐婚
河南道, 宿州城。
衙署官房内,苗孝全手中握着一卷书,靠在窗前的矮榻上, 书是棋谱, 身前摆着一个棋盘, 棋盘上零零落落几枚黑白棋子。
他?看一会儿书,然?后对着棋盘摆弄两下棋子,姿态甚是悠闲,带着一种运筹帷幄的从容。
“咕嘟, 咕嘟”
水声响起, 缩在矮凳上的刺史刘建, 立刻从红泥炭炉上提起小铜壶, 将里面滚烫的开水倒入面前茶盘上的紫砂壶中。
热水浇过的茶叶,打着滚在水中翻腾着舒展开卷曲的枝叶, 浓烈的香气, 倏然?间伴着升起的水雾在房中弥漫开来。
小桌案旁,正?在整理公文的幕僚文俊,抬起头来, 往空气中轻轻嗅了一下, 笑道:“真香, 咱们也就是跟着节帅,才能闻到这等好物。”
刘建沏好一杯,起身恭敬地奉到苗孝全手边的小几?上,谄笑道:“也就雾山尖这等好茶, 才配节帅的一身气度。”
苗孝全嘴角轻轻勾了一下, 道:“你们也一起尝尝。”
“那属下就厚着脸皮沾沾节帅的光,尝一盏。”刘建退回?去, 倒了一杯,先?奉到文俊的桌上,才又倒了一盏,凑到自?己鼻下,沉醉地闻了闻。
苗孝全放下手中的书,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问道:“几?日?了?韦思?应该动手了吧。”
文俊放下手中的笔,掐指算了算,回?道:“过日?子了,顺利的话,昨日?应该就动手了。”
“二十两银子,一条命。唉,真是不便宜。”苗孝全叹道,“也不知?道,他?们事情办得如何?”
“估计陈贼现在看谁都像是奸细,惶惶不安得很。”刘建笑道,“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韦思?几?人是自?杀的,节帅此计真是高明。”
原来这一次,他?们派遣韦思?去往折州,根本不是谈合作,目的就是从内部搅乱敌人的军心,如此才有了两个卫兵那一番似是而非的谈话。
陈启的军中本就鱼龙混杂,略施小计,从内部瓦解,要比外部硬打,容易得多。
两个卫兵的离间计成了,乱军必然?军心大乱,从内部四分五裂。若是他?们没成,三人死了,也能让陈启心绪难平,大力?筛查奸细,闹得兵将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