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士廉沏了一杯茶, 递给?对面?的萧霁月,笑道:“七小姐,长大了。”
“秦哥哥,怎得这?么客气, 叫我阿月就好。”
秦士廉“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七小姐, 莫要玩笑, 咱家这个年纪可当不得这声哥哥。”
萧霁月笑道:“不喜欢啊?那秦叔父?”
“淘气。”
萧霁月一撇嘴,满脸的娇憨:“那怎么着?, 总不能让我喊秦公公吧?显得多生分。”
“七小姐, 本就不应与咱家一介阉人来?往。”
“你不愿与我来?往,那为何又要帮我?”萧霁月两颊鼓起,生气道, “我一无所有的时候, 你愿意?帮我, 我回来?了,你反倒要与我划清界限,哼,生气了。”
从大壮和大头带着?她的亲笔信抵达秦府之后, 一切的布置和安排, 都有秦士廉的帮忙和支持,包括江都的局势, 海上的船只?,还有解决杜家动用的兵马。
当年?哥哥曾经说过,有难之时,如果找不到他,就去找秦公公。
公公是光明磊落之人,值得信任。
秦士廉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和阉人搅合在一起,能有什么好名?声,你日后还怎么嫁人?”
“谁说我要嫁人了,我才不嫁人,这?辈子都不嫁人。”
“好好一个姑娘,怎么能不嫁人?”
萧霁月轻啜了一口茶,眼皮微抬,笑道:“姑娘不一定嫁人,宦人也不一定埋没宫廷。”
秦士廉手?中慢慢摆弄着?茶具,并不接话?。
萧霁月将?空了的茶杯往前推了推,秦士廉为她重新斟上一杯,回手?时,发现?衣袖竟被?这?小丫头拽在了手?中。
她纤细白净的手?指捻着?雪色的衣袖边缘,却衬得手?指更加嫩白鲜润。
“秦叔父,脱了这?身紫袍,帮我可好。”这?雪色衣袖在她手?中,仿佛变成?了那紫色宦官衣袍一般。
“七小姐,要做什么?”
萧霁月笑道:“我要做什么,叔父既然猜到了,又何须再问呢?”
“叔父隐世十年?,不愿站在世人面?前,其实心中也是有恨有憾的吧?”
秦士廉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滞了一瞬,又继续慢条斯理地煮茶,红泥小火炉上的水,滚动沸腾起来?,氤氲白气飘散而出。
他的脸隐于白色雾气之后,一时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我知道叔父心中的恨,也知道叔父心中的憾,所以今日才敢邀叔父帮我,也是帮你自己。”
萧霁月身边放着?一个巨大的木盒子,她将?盒子往两人中间推了推,打开锁扣,盒子顶盖揭开,四壁向四面?倒下,里面?的物品清晰地呈现?在秦士廉的面?前。
那是一套银光锃亮的铠甲,是每一个热血少年?的梦想,可是他已?经二十八岁了,已?经过了少年?热血的年?纪。
不,他哪里少年?过,哪里热血过,一个残缺不全的人,何谈少年?热血,何谈梦想。
他的眼睛凝视着?这?身铠甲,捏着?茶杯的手?指渐渐因用力而发白。
一种心痛又窒息的感?觉,从血液里蔓延开来?,直到传遍全身。
身体残破不堪的屈辱,人生无望的懊丧,儿时梦想的破碎,那些常年?压抑在身体里的不甘与愤恨,倏然一下爆散开来?。
他凝视铠甲的眼睛渐渐变红,捏着?茶杯的手?还在不自觉地用力。
这?不是一套普通的铠甲,是每一个秦家儿郎及冠之时,家族为其准备的冠礼,两侧肩吞处是篆体的秦字。
他及冠之时,秦家已?经不在了,再也无人为他准备这?样一套铠甲。
不,他一个阉人,哪里来?的及冠。
“咔”茶杯在他的手?中碎裂,锋利的白瓷片割破了他的手?掌,鲜血沿着?手?缘滴落下来?,落在刺白的碎瓷片上。
萧霁月拉过他的手?,从他雪色的衣袖上撕下一块布料,一圈一圈缠绕住伤口。
“叔父,帮我好吗?”
秦士廉抬起头来?,凝视着?他,眼中的红色还没有褪去,却并不应声。
萧霁月缠绕布条的手?指,仿佛无意?间按在了伤口之上。
秦士廉轻嘶一声,垂眸去看,血液再次涌出,渗透了布条,红色隐现?。
他轻叹一声,从萧霁月的手?中挣脱出来?,扯掉已?经脏污的布条,从怀中抽出一条绢帕自己缠系了一下,“大公子若是能见到现?在的你,该是很欢喜的。”
“我不管怎样,哥哥都是喜欢的。”萧霁月反驳道,眼中却立刻露出落寞。
秦士廉见她那般,忽觉自己一时失言了。
还未出言安慰,她又立刻转了笑脸,开口道:“叔父可知道朔北的孟泽深孟二公子?”
“自然是知道的,是个文?武双全、才华横溢的谪仙。”秦士廉回道。
“对,就是他,叔父可能不知道,他那里不行的。你看,虽然不行,也不耽误他读书习武,也不耽误他名?扬天下。其实这?个事情吧,只?要自己不在意?,就什么影响也没有。”
秦士廉一时有点懵,接道:“他什么不行?”
萧霁月向前靠了靠,轻声道:“就,就,他其实也是公公,跟叔父一样的。”
秦士廉一张玉白的脸,霎时红了起来?,如火烧一般,呵斥道:“你个姑娘家家的,怎么说这?个,议论?男子的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