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好仰头深呼吸了一下,继续说:“我们,我和陈若渴,不喜欢女生。”
刘美兰看着他,下一秒眼泪又簌簌地流下来。她锤着自己的心口,难过地说:“那妈妈怎么办。你想让妈妈怎么办?我想到要去喝今天的喜酒都觉得堵得慌,凭什么何家朗结婚了,你不能结?他们问起来,我怎么说?何家好,我伤心得根本睡不着觉,你有没有想过...”
刘美兰哭得那么哀伤,好像是何家好剐掉了她的脏器,令她好痛好痛。何家好别过脸,看着花坛边的月季发呆。他的眼睛也慢慢红了。但他没再说什么,转头走了。
晚六点整,何家朗的婚宴会准时开始。何家好还要赶回饭店做调度。他在路上给陈若渴发了句对不起。陈若渴很快回了他一个问号。
喜宴。酒红色氢气球缀满了大厅的天花板。何家朗穿着白色的西装三件套,在众多宾客之间周旋。大家很喜悦,因为是来吃喜酒。何家好有点愣神地望着自己布置的厅堂。进门的亲朋好友都会和何家朗说恭喜。
晚六点,司仪开始主持婚宴。何家好在后厨催菜。有服务生跑太急,把小鲍鱼的汁倒到了他的身上。何家好说:“没事,先去处理下这碗菜。”
他没带换洗衣服过来,只好去洗手间简单处理了一下。菜差不多上齐的时候,何家好自己也入了座。那时候,何家朗基本已经喝高了,站在大台子上拼命朝何家好挥手,要叫他上来。何家好看了眼自己沾满汁液的衣服,还是走了上去。
何家朗对着话筒叫道:“今天,我也借这个机会谢谢我弟弟何家好。谢谢他替我准备婚宴。”他又颠三倒四地问底下的人:“大家都来百好吃过饭的吧?我弟弟开得不错啊。”
台下的人都笑起来。何家朗把话筒塞在了何家好手里。
何家好看着底下乌泱泱的宾客,基本都是熟面孔。小地方好像就这样,往上数几辈,都能算出亲缘。何家好捏着话筒,又看了眼自己那件狼狈的卫衣。他抬头,笑说:“我也恭喜一下我哥,祝他新婚快乐。然后,我希望自己有一天,也有权利获得同样的祝福...”
何家好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声音已经哽咽。
他继续说:“嗯,因为我喜欢男人。没办法有天邀请大家坐在底下,参加我的婚礼。但是...那并不代表,我没资格幸福。”
何家好流着眼泪看向一边箍着他呆住的哥哥,说:“是吧,何家朗?”
何家朗愣愣地点点头。何家好小声地说:“谢谢。”
第33章 船底星(五)终章
陈若渴做完节目赶回家已经是半夜。何家好一个人缩在沙发上睡着了。
婚宴现场,何庆国在底下,刘美兰在底下,何家好的堂系亲友,看着他长大的叔叔阿姨都在底下。他向他们宣布了,他是个同性恋。
何家好说完,走下台子,贴着墙壁穿过厅堂,走出百好大门,站在门外打了个冷颤。他一边颤抖着走回家,一边拨电话给陈若渴。
陈若渴接起来的时候,好像在一个闷闷的室内。他轻声问:“今天那么早忙完了?”
何家好还在不停颤抖着流眼泪,看着四周,但不说话。陈若渴叫他:何家好?”
何家好挂断了电话。
第37章
陈若渴推开家门,看到何家好躺在沙发上睡过去了。他想把何家好抱起来送进房间里。何家好醒转过来,还抽噎了一下。陈若渴看着他哭肿的眼睛,抱住了何家好。他们一直抱拥着坐在沙发上,也不说话。何家好本来以为自己把秘密说出来会舒服很多,但是真当说出口之后,发现也没什么改变,只是一句话而已,说了和没说,仿佛毫无区别。
他知道会有区别,明天世界就会发生变化。但他不敢去细思那个变化。
陈若渴忽然亲了下何家好的脖子,说:“我的影片试映版,要不要先看看?”
何家好狐疑地望着他,说:“怎么会让你拿回家放?”
陈若渴也没回答他,开始准备客厅的投影。他准备完毕,又去厨房倒了杯水递给何家好。何家好捧着水杯,缩起脚,靠坐在陈若渴身上。
影片慢吞吞开始兀自放映。凌晨的世界仿佛金鱼缸底,水波缓慢流动。镜头在过过山隧道,朦朦胧胧。屏幕上打出片名《船底星》。
何家好看了陈若渴一眼。
下一帧,何家好看到十八岁的自己坐在小镇的废弃戏台上,等着另一个在电话里约好要见面的同伴。陈若渴从巷口跑过来,蹿到他背后,捂住了他的眼睛。
何家好叫:“阿仔。”
背景音乐是一首慢吞吞的中欧钢琴曲。阿仔和阿奇穿着校服跑过小镇的早市。当时那套校服是问镇中心中学的学生借的。何家好记得陈若渴穿的那件袖口上面还写着那个男孩自己喜欢的女孩的名字。何家好的校服太大了,他常常把手缩到袖子里面,用袖管甩来甩去打陈若渴玩。陈若渴于是把他的袖管绑在一起打了死结。
阿仔离开小镇的时候,只有阿奇去送他。对于阿奇来说,小镇的长途公车站就像宇宙的奇点,坐上去,要去哪,是恐惧和未知。于是他只是看着阿仔走了,自己永远留在小镇上。他们很小的时候,会一起躺在屋顶看星星。因为全镇停电,世界灰蒙蒙静悄悄的,只有星星是世界上唯一在发光的事物。他们那个时候有很多未来可想。
何家好说:“我未来想拍自己的电影。如果你还没长歪的话,我也考虑让你做男主角好了。”
陈若渴盯着他看,笑起来。何家好还理着乖乖头,伸手揪了下陈若渴的脸颊问:“那你呢?”
陈若渴说:“我未来,等着做你的男主角。”
他们蹲在屋顶上。楼底的摄制组说:“可以下来了。”何家好冲楼下喊:“你们上来看星星啊。”
于是一群大人呼啦啦地也跑到屋顶,大家围在一起百无聊赖地看着天空。陈若渴坐在人群边上,要越过挤挤挨挨的人能看到何家好那颗乱晃的头。何家好低头的时候,和他碰到了眼神,在人群中间朝他笑笑。
那天,他们认识了许多星座。知道了世界上有许许多多其他的星球在宇宙中漫游,也了解到他们其实也不过是宇宙中的两颗十分渺小的粒子。
他们的相遇可能已经是某种神?}。
三十来岁的阿仔回到镇上的时候,阿奇已经是个离异的中青年。他们其实再无共同话题。坐在小吃店吃东西的时候,总是尴尬地沉默下来。阿仔那个新奇的外面世界,阿奇那个困闷的小镇人生,像两杯都冷却的茶。
他们坐在防空洞里,聊起各自人生的种种。之前铁轨底下那个防空洞一直是当地小孩子帮派聚集点,里边散满了零食包装袋。何家好坐下来聊人生之前,像志工一样捡起了垃圾。陈若渴只好跟在他身后,把零食包装袋塞进垃圾袋里。
他们靠在一起,何家好觉得自己简直无法想象三十岁的人生会变得怎么样。陈若渴抱着腿,假装严肃地说:“会变成大导演。”
何家好就严肃地回他:“那你就是大明星。”
陈若渴偷偷捏了捏何家好的小拇指。何家好缩回来,整张脸从头熟到了脖子。他抬眼看着防空洞顶被小孩子画满的画,自己抓了一只马克笔也在上面写:阿仔和阿奇到此一游。陈若渴说好土。何家好笑嘻嘻。
那天拍完杀青戏回了房间。陈若渴抓着何家好亲他的脸颊。何家好躲着,靠在床头。他们长久地抱在一起,好像知道会就此分离一样。何家好说:“陈若渴,我还要回自己房间收拾行李。”
陈若渴抱着他说:“哦。”但是没放手。
过了一会儿,何家好还是扯开了他的手,跳起来,亲了下陈若渴的嘴唇,笑着说:“再见。”
投影上打出“全剧终”。
何家好回过神发现自己脸上又淌满了眼泪。陈若渴替他抽了张纸巾,搂着何家好说:“本来是要送你的生日礼物。这部电影会在下个月,你生日那天,在全国特定院线上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