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1 / 1)

兰香缘 林锦楼笑道 5086 字 7个月前

林锦楼只得答应,出去时正与林长敏相遇,只见其寿字金簪束发,身穿品蓝色遍底银直身袍子,腰间系着靛青织金带,衬得一张微黑圆脸比往日里精神了几分。林锦楼立时行礼,身子微躬道:“问二叔好。”

林长敏一怔,又笑道:“你在这儿呢,给老爷子请安?”

林锦楼微笑颔首。

林长敏摆手:“去罢,去罢,忙去罢。”

“侄儿告辞。”

林长敏咂了咂嘴,看着林锦楼的背影心里又妒又慕。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侄儿,他如今竟有些敬畏,甚至还有些巴结的意思,让他心里着实不舒坦。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香兰这里,桂圆送来一套《兰香居士传》的话本子,香兰便坐在窗下一一翻看,只见辞藻华美,意趣雅致,将她自幼为奴,遭遇恶主,救父为妾,寺庙护主等,乃至最后江畔风雪夜一一撰写而出,共十二折戏,当中真真假假,隐了不少真相,又添油加醋了些事故。尤以林锦楼,戏中摇身一变从淫威主人成了痴情郎君,他二人便好似鹣鲽情深的恩爱鸳鸯。若在先前,香兰看到这样的歪曲的话本子定会啼笑皆非,可如今她只是默默的合上书,将戏本子抱在怀内,伸手推开窗子,用石狮子依住。风呼呼灌入房中,仍带着清冽冷意,香兰看着院里初绽新桃,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百般滋味涌上心尖。

正此时林锦楼回来,香兰听见动静,连忙将一件豆青色半臂盖在戏本子上。林锦楼却有些没精打采的,没瞧见她小动作,进来便坐在贵妃榻上愣神。

他明白,家里大小事务都是老太爷说了算,如今他这个身份地位原也能不看他祖父脸色行事,也曾想过要不自己干脆就做了主,可转念想想,上头到底是长辈,日后香兰还要在林家,不把那尊大佛放眼里,香兰日后只怕也是举步维艰,在家里过得不痛快。如今香兰待他是比原先热乎了,可俩人好像还隔着什么别扭着,让他禁不住患得患失的。想他原也是赏花玩柳的风月班头,万没想到自己居然为个女人也落下个痴病了。

原本他觉着自己日后再娶,必定是个名门淑女,娘家得力,相貌较寻常人强些,以他为尊,贤良淑德,只管将家里上下料理妥当,孝养父母,抚育子女,敬着香兰,不嫉妒吃醋,两人相敬如宾糊弄一辈子便罢了。如今他早已明白了,经历这一遭生死大劫回来,他宁肯委屈自己也不愿再委屈着香兰过日子,只要他们俩能日后能在一处,长长久久,安安生生的。他想到这个便抖擞振奋,仿佛将要上阵杀敌,前方刀山火海也毅然不惧。

香兰上前给林锦楼端了一盏茶,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林锦楼方才回魂,扭过头来看着香兰,忽然笑起来。他今日穿着黄栌色嵌青纹提花蟒缎衣裳,系着织金带并一块碧玉佩,玉簪束发,看着丰神爽俊,又带着两分豪门公子哥惯有的懒洋洋的形容,伸手将她拉到跟前,含笑看了她好一回,方才道:“你只管放心,我好得很,有我在,咱们俩都会好好的。”L

☆、320 暗潮

话说林昭祥自那日见过林长敏后便身上不好,只要静养。林锦楼满腹的话儿也不好再问,想到床前侍疾,林昭祥也一概不见,只留林锦园在身边凑趣儿。林锦楼暗地打听,耿同贵只悄悄说林昭祥这一病皆是让林长敏给气的。林锦楼暗暗纳罕,并非他瞧不起林长敏,只是他这二叔,城府虽深,可没什么大本事,野心不小,可决然没有那分胆气往自己身上揽事,至多算计几分占占便宜,再女人身上下点功夫罢了,能捅出多大篓子?遂不放在心上。

这里林长政从山西回来,林昭祥将他拘过去说了半日的话,下午林长政便入宫,因政务繁忙,镇日脚不沾地,皇上又特命其到京郊各县巡查,一去便要一个多月。秦氏心中挂碍,免不得命人预备各色东西。

天气回暖,眼见便是林老太太寿辰,秦氏等人便商议着做寿,因过年时家里出了丧,过得难免寡淡,林昭祥又命生辰不准大办,倒不如只设家宴,阖家乐一回。林老太太听说益发高兴起来,忙忙打发人给林东纨、林东绣等送帖子,又要亲自挑戏班子。众人见老太太高兴也便跟着高兴,忙忙碌碌的置办菜肴果品,送信送帖,操持起来。

待到做寿那日,香兰少不得要去,小鹃一早便将她头发梳得溜光水滑,戴了几样钗环花翠,画扇开箱子挑了件石榴红绣五彩团绣梅兰竹菊的褙子,白碾光绢挑线裙儿。香兰穿戴完毕,遂到秦氏院内,巧慧将她引到厢房中,只见林东纨、林东绮和林东绣正团团坐在那里说话儿,各个锦衣华服。见香兰进来皆一叠声问好,又忙让座,林东绣上前去拉香兰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又让丫鬟们献茶。小鹃见了不免叹了一声。吴妈妈抿了嘴拉她出来,小声笑道:“这大好的日子,你叹什么气?”

小鹃看道:“没什么,感慨罢了。我同香兰姐一并进府,她如何挨打挨骂受委屈过日子,我是知晓的。后来好歹当了半个主子,也是受人轻贱的命,当日这几个姑娘。唯有二姑娘待她好些,谁能料到,风水轮流转,如今这些主子们、奶奶们竟一个个如此敬她了。”

吴妈妈道:“啧啧,莫怪我夸口,我这一双眼睛,毒着呢。旁的不敢夸口,就是府上这些林林总总的丫头们,我瞧上几眼,说上几句话。便能大概断出她们终身来。当日我一瞧见香兰就知道她是个凤凰,跟那些喔喔叫的鸡崽子们不一样,浑身上下带着那个气儿呢。果不其然让我言中了,依我说,瞧大爷这热乎劲儿,以后她大好的前途还在后头。”

话说在厢房中这几人,当属林东纨最擅谑笑,只捡着闲话来说,不过富贵人家女眷口角,绮、绣两人只应和着,香兰是个聪明人。渐渐便觉出些不对来。

当间林东纨要去探望林锦轩,遂告辞先去了。她一走,林东绣放下茗碗。用帕子拭了拭唇角,道:“可算走了,亏她还有脸坐得住。”

林东绮叹一声道:“罢了罢了,吃茶罢。”亲自去给林东绣添茶。

林东绣恼道:“二姐!人家为你抱不平,偏你这个软包似的性子,不像老爷,也不像太太,活该吃亏受欺负!”扭头看见香兰,道:“你不知道,那位大姐姐做了什么好事。她来我们几家串门子,说什么大姐夫如今在户部领了差,海上贩货之事能与自家方便,让我们投钱进去从海上带货回来,我们因想着是自家人,总不该让自己吃亏罢?遂订了货,提前支了银子,谁知结算下来,跟外头私家走船贩货的一般价,甚至以次充好,比外头的还贵!多出的银子便让她自己私吞了。我尚算好些,留了个心眼儿,不过几十两银子,就是二姐心眼实,全听信了她,这一遭亏了将要二百两。”

林东绮叹道:“有些货是我给夫家旁的妯娌们带的呢,先前她来我家,喜欢我哪块衣料子,哪件首饰,我全送给她,原以为看在自家人的情分上,大姐姐总不该加价太狠,总该比外头便宜些,便说全是我自己要的,想不到我真个儿高看自己了。”

林东绣冷笑道:“她同我说,她那船贩货的地方货价比别处要贵,又说种色花样多么难寻,人家看在大姐夫的薄面上才给买来,殊不知越描越黑,当旁人都是傻子呢。这些货什么价,寻个户部督办的来一问焉有不晓得的,为了这点子银子,真正连体面都不顾了。”

林东绮叹了一声气,道:“事已至此,倘若明明白白问,姊妹情意便荡然无存了。她夫家如今就是个空架子,大姐夫游手好闲不顶用,她又好强,日子过得也有难处,如今她姨娘也死了,二哥病歪歪的分毫指望不上,许是因为这些,她才动了别的念儿。”又摇摇头道:“罢了,算了罢。”

香兰笑道:“二姑奶奶果然是个有气量的宽厚人,有这样容人的胸襟,日后的福气长着呢。”见林东绣仍气鼓鼓的,便劝道:“有道是‘做人留一线’,家里有些事分得太清楚便过不下去了。既然不能开口问,就别将此事挂在心上,徒增不快而已。”心中又暗叹,如今活在世上的人,一个赛一个的精明,如此行事是将自己日后的路都堵绝了,林东纨因小利而失情义,自以为精明,实则真真得不偿失。又暗赞林东绮吃亏受了委屈,尚能想到旁人的难处,隐恶不提,虽说她远不及秦氏精明能干,但为人处世却比秦氏多了几分气派。

林东绣绷着脸道:“我晓得,只不过这口气咽得心里不舒坦罢了。”

林东绮朝香兰使个眼色,两人一并将茗碗举起来,笑道:“今儿个是老太太的好日子,咱们不提这些,吃茶,吃茶。”浑说了一回,将此事揭了过去。

当下秦氏差人来请香兰,单将她叫到次间里。秦氏坐在大炕上,拉着她的手,先问了些寒温,又赞她今日穿得俏:“这样穿才鲜亮,我有套头面,恰能配你这套衣裳,回头让红笺取来与你戴。”眉眼带着笑道,“可不准推脱,否则我要恼了。”

香兰刚欲推辞,听此话忙笑道:“还是太太疼我。”眼睛看着秦氏,知其必有下文。

果不其然,秦氏拍了拍香兰的手,逐渐换上一副愁容,欲言又止。香兰便问道:“太太有什么闹心事?”

秦氏叹道:“唉,这话倒让我没法说出口了......是老太太,说她今儿个做寿,自己娘家人也该请来乐乐,偏如今留在京中的只有姜家,老太太便打发人请姜家人过来,我劝了半日,老太太主意不改,只说老太爷也是应了的,这,这,这......唉......”

香兰听个分明,心里一揪,登时不舒坦起来。她旋即定住神,深深吸了口气,半晌对秦氏道:“我明白,到底是老太太的娘家人,如此交恶,老太太必然挂碍。今日是她老人家的好日子,我必顾全大局,太太只管放心。”

秦氏看着她雪白细致的脸,心里百般滋味。老太太这样做派,便是摆给外人瞧,林姜两家复又交好,把姜氏姊妹那些捕风捉影的不堪名声除了,当中唯有委屈香兰。秦氏自问,倘若换成她,大约不能如此平心静气处置周到,她早就备着安慰香兰嚎啕落泪或是安抚她满腔恨意了,如今她这番形容,反倒让秦氏益发怜惜上来,捏着香兰的手,翻来覆去说:“你这孩子......唉,你这孩子......”竟把她拉到怀里揉了一揉。

这厢雪凝站在次间外,藏在帘子后头探头探脑,绿阑见了一拍她肩膀,问道:“干什么,跟做贼似的。”

雪凝吃一惊,猛回过头,拍着胸口道:“你想吓死我!”将手里的荷包举出来说,“我们姨奶奶过来忘了拿荷包,我送过来呢。她跟太太说话,我不便去,劳烦你交给我们奶奶罢。”言罢塞了荷包连忙走了。

绿阑小声咕哝道:“送个荷包还鬼鬼祟祟的。”

雪凝出了院子便匆匆往有实堂去,林昭祥正坐在外头藤条摇椅上逗鸟,雪凝连忙上前,将方才在屋内,秦氏如何说,香兰如何说,同林昭祥说了一回,瞧了瞧林昭祥的脸色,又道:“姨奶奶原就是个心量宽的......”林昭祥一摆手,雪凝便住了嘴。

林老太太在一旁笑道:“我的儿,属你机灵。”

雪凝赔笑道:“我是老太太一手教出来的,就算是个蠢的,也得沾几分灵气。”

林老太太笑道:“你去罢,好生看着,做好了这一桩,我不辜负你。”

雪凝连连答应着去了。

林老太太问道:“你到底要作甚......你说她是装出来的,还是真个儿不介意。若是装的,心机忒深了些,倘若是不介意,那就真是个傻的。”

林昭祥将手上的鸟笼放到旁边的小几子上,悠悠道:“楼哥儿一辈子吃亏在女人身上,如今又得意儿上这一位,少不得替他掌掌眼。你不必问,我自有主张。”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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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1 暗潮(二)

且说已近午时,大花厅内早已摆了各色佳肴、果子糕饼,满堂中锦簇花攒,院子里搭了戏台子,青云班的小戏子咿咿呀呀歌管之声不绝。

林老太太正坐在当厅的大罗汉床上,拣她几样爱吃的银丝细菜、精致点心,用粉白描金的小碟儿装着,摆在小炕桌上。林老太太随意吃喝,歪在枕头上听戏,独把姜曦云拘在身旁,让她坐在自己身侧的凳子上服侍,姜曦云自然处处讨喜,一时给林老太太夹点心,一时添茶,一时揉腿,忙忙碌碌,殷勤到十分去。她本就生得娇美,今日又着意收拾过,头上一套赤金点翠的头面,穿了藕荷缕金牡丹刺绣缎面袄,五彩裙儿,薄施脂粉,一张俏脸益发粉团团的,更透出十二分乖巧爱人,一张巧嘴又极会哄人,林老太太笑意吟吟,显是极受用。

秦氏和王氏在地下的高桌上坐着,再往前便是林东纨、林东绮、林东绣三个姊妹坐。林长政之妾包姨娘坐在廊下吃喝。李妙之立在王氏一侧伺候,香兰站在秦氏身后,苏媚如瞧不见人影,林老太太也不问,王氏也自然乐得眼不见为净。

香兰不自觉去看姜曦云,只觉心中仿佛横亘着一根刺,扎得她坐立不能。拜这看似娇美甜润的少女所赐,她日后也许便做不成母亲!而此人狼狈而逃,如今又能如此心安理得登堂入室,仿佛原先种种只是一场梦,毫无愧疚之意,只一径撒娇撒乖,笑意连连。香兰原以为自己已经忘记释怀,可如今每看姜曦云一眼,或瞧见她讨喜卖乖。或瞧见她笑靥如花,或瞧见她殷勤备至,博人欢心。她心里那一团恶浪便一波一波汹涌而至,满腔嗔恨滋长。几欲压抑不住,直要将她拖至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