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效果不错吧?”钟皓光给叶兰绡倒了一杯茶。
“那些苍耳为何会有这么大功力?”叶兰绡饮了一口茶,茶香醇厚,回味甘香,叶兰绡觉得每一个毛孔都如此舒畅。
“邵家有精通镇魂之术的族祷,能将人的魂魄镇入不见天日的水底,而苍耳有振魂的功效,‘镇’主沉、主阴,‘振’主浮、主阳,邵家东南角极阳之地生长出来的苍耳,自然能勘破邵家极阴的秘法。”钟皓光饮了一口茶。
叶兰绡笑了,“我听我妈以前说过,‘诸花皆升,旋覆独降;诸子皆降,苍耳独升’,一直不明白其中的意思,想不到‘苍耳独升’是苍耳主浮的意思。”
钟皓光听叶兰绡这么说,眼神里有浓浓的追忆,叶兰绡又一次觉得他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
“别看了,我不是她。”叶兰绡说。
钟皓光掩饰住总是不由自主地往叶兰绡脸上看去的目光,眼睛定在一处,似乎在专注地看茶桌上的水汽。
“《周南卷耳》,你读过吗?”钟皓光把话题拉回到苍耳上。
还没等叶兰绡回应,他便自顾自地念诵起来: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
嗟我怀人,寘彼周行。
陟彼崔嵬,我马虺隤。
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
陟彼高冈,我马玄黄。
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
陟彼砠矣,我马瘏矣。
我仆痡矣,云何吁矣……
叶兰绡读过这首诗,它讲述的是一个妇人上山采卷耳,但采了半天,还不满一小筐,原来是妇人在思念心上人。她驾着脚步踉跄的马,带着精疲力竭的仆人,终于登上了崎岖的山顶,她极目远眺,借酒浇愁,却始终没有见到所念之人的身影。
“妇人为何要采卷耳?”钟皓光问。
“为了……吃?”叶兰绡听老师讲过,卷耳的嫩芽能吃。
“她一个有仆人、有马匹、用得起金酒器的人,会亲自去劳作摘菜?”钟皓光又问。
叶兰绡一向自诩为好学生,此时也有些不确定了。
“那为什么?”
“卷耳,也就是苍耳,有振魂的功效啊!”钟皓光说出他的独到见解,“她思念的那个人离她很远,或许已经去世了,为了抚慰她的哀伤,她于是亲自去采苍耳,因为她想要隔着时空或生死与他感应。”
叶兰绡疑惑地看向他,“这首诗真的是这么解读的吗?”
关于《卷耳》,历代孔子、朱熹等不同大家有不同的解读,叶兰绡是第一次听见钟皓光这种解读。
“历代老夫子们都没有刻骨铭心地思怀过某人,因此他们不能理解诗人带点荒谬的行为。他们一下说这首诗的主人是一个贤臣,一下说是个君王,一下说是个女人,一下说是个男人,非要给这份思念增添上许多世俗上的意义,其实对方只是一个单纯的、怀着思念之情的人,再加上她是一个极度真诚的人,她的思念和感情也并无任何矫饰,于是演绎出这许多随心出发、真情流露的行为。”
叶兰绡听钟皓光侃侃而谈,心想,不愧是能用各种稀奇古怪的文字写《旋覆花梦》的人。
叶兰绡最后都有点被他说动了,赞同到:“苍耳苍耳,不就是‘苍生的耳朵’吗,妇人想通过苍耳与所念之人隔着时空同频共振也是可以理解的。”
钟皓光忍不住瞥了叶兰绡一眼:“我这样解读这首诗,是因为我也曾经做过和诗人同样的事,因此能感同身受。”
“上山采苍耳吗?”叶兰绡问。
“对。”钟皓光说。
“如果她已经死了,你这么做无济于事;如果她没有死,那你为何不打电话呢?”这用来振魂的苍耳还能有电话好用?叶兰绡实在忍不住。
钟皓光一时语塞,他不知该如何告诉她那个时空没有电话。
【作者有话说】
注:卷耳振魂是汉学家白川静的说法
16
第16章
奥林匹亚水上馆事件后,夕园人心惶惶的,即使族中严令禁止怪力乱神之事传播,也仍堵不住悠悠众口。
于是,掌事的邵应魁便下令禁止族中人员三五群集、交头接耳,一旦发现,便进行严厉处罚。
有一个食户因为听力不太好,常年需要别人趴在他耳边讲话,邵应魁有次路过,以为那两人在交头接耳传小话,当即把他两人拉去关了禁闭。现在还没放出来呢。
夕园众人现在讲话都刻意拉开了距离,提高了嗓门,那场面一度很滑稽,叶兰绡有时觉得他们在对山歌。
在这种严肃又活泼的气氛中,叶兰绡终于正式开始了《旋覆花梦》中提及的十二场唤醒仪式。
叶兰绡从钟皓光的讲解中知道,这十二场仪式模拟的是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的过程,它不一定只通过十二次梦境完成,因为仪式可能会失败。
叶兰绡在浴缸里注满粘稠的热水,赤身把自己埋入水中。水的味道有点腥气,那是叶兰绡从鱼身上搜刮下来的黏液的味道。
她这次要模拟的是一个人的出生。
鱼黏液热水模拟的是母亲的羊水,浴缸模拟的是子宫。
叶兰绡闭上眼睛,进入睡梦中。
她在睡梦中醒了过来,透过羊水,她看见她的父母穿着华丽的袍子,他们都如此年轻,如此美丽,如此富有。
但与他们优渥的处境不同的是他们脸上的焦灼和忧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