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巴被那人的指腹轻轻抬起,镜中的人始终望着镜子里的脸,没有了额前发的遮挡,冷冽的眉骨下,锈出一双荒芜的眼眸。

“那就让他们……都去死。”

麦克斯杵着一根细细的红木拐杖,站立在门口,看到里面的人着装完走出来,赞叹道:“beautiful”

迟朔换上了一身浅灰色西装,看似简单,实则是来自米兰名家的手工剪裁,尺码在上个月送过去,前两天刚空运过来。

麦克斯认为迟朔更适合穿深色的衣服,衬得皮肤有种病态似的苍白,麦克斯品味独特,喜欢苍白,病弱,和破碎的美丽花瓶,正是这个历经风雨的年轻孩子身上,强烈地吸引他的致命诱惑。

但他这次的目的是把迟朔带到轮船一楼的晚宴场所,利用这个他重金打造的上流情人经营人脉与生意,浅色西装更能昭显耀眼的美丽,简洁而迷人,是在贝壳里诞生的纯白维纳斯。

他曲起肥胖的手指,在迟朔已经看不出指印的脸颊上轻轻刮过,“朔,你是我最大的财富之一,只要你听话,你可以像我一样拥有一切。”

迟朔按捺住胃里翻腾的恶心感,唇角挑起一个堪称完美的笑,“麦克斯先生,我就是您拥有的一切的其中之一。”

“当然,当然。”麦克斯露出满意的笑容。

晚宴的举行场所在轮船一楼的大厅,原本的商业性营业场所紧闭店门,但剩余的空间仍然空旷得惊人,一张张长桌上摆满了奢侈的酒水和食物,中央围了一圈偌大的舞池,淑女和绅士两两成对在其中跳交际舞,有人执着酒杯结伴在人造雨林公园里散步,十几座游泳池里的水都被换成了酒,不同的泳池酒的品种也不同,泳池里也有许多男男女女穿着暴露地在打闹说笑,和舞池里穿着晚礼服的人们截然不同。

麦克斯带着迟朔在晚宴开始五十多分钟后姗姗来迟,迟朔长相太过惹眼,一进大厅就受到了许多视线的注目,迟朔跟在麦克斯后面,周旋权贵之间多年,他能察觉到哪些视线是单纯的欣赏,哪些视线带着不怀好意,鼻涕虫似地黏到身上。

麦克斯先和几位站在桌旁的外宾寒暄了一阵,讲的是他不甚熟练的德语,迟朔对德语的掌握程度只限于日常交流,而麦克斯和那些人的对话夹杂着专业词汇,迟朔只跟着对方的神情颔首微笑,余光略过桌上琳琅的甜品和酒水。他的肚子有点饿。

挨了那顿巴掌,他就一直跪到了换衣服之前,脸颊经过冰敷消肿好多了,只是膝盖仍酸疼着,肚子里空空如也,只要一饿肚子,他的低血糖就会发作。

没有麦克斯的允许,他不敢拿任何能补充糖分的甜品,手里的酒是麦克斯递给他的,不是甜甜的果酒,是普通的宴会香槟。

更重要的是,陆景没有出现,依陆景的个性,出席了肯定会到大厅,大厅里见不到人,代表陆景缺席了这次登船日的晚宴。

“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迟美人了吧。”

一道爽朗的声音把忍受着低血糖眩晕的迟朔拉回到了这场名流宴会上,他保持着微笑和说话的人碰杯,“不敢当,张总,传言总是夸张的。”

“没见到人,我也以为是传言夸张,如今见着人,才知道是名副其实。”张鸣对麦克斯开着玩笑道:“早知道这张脸长这样,当初陆景把他出手,我就要和你抢了。”

迟朔脸上仍旧挂着笑,就是那笑里伪装出来的情真意切变作脸上一张薄薄的纸,睫毛微微垂下,眼底深处古井无波。

他打扮得再好,听过的恭维再多,那些上层人们也从未将他视为他们中的一份子,他就是件被溜出来示众的玩物,那些夸赞和恭维,都是对着麦克斯先生的。

陆景从A城之眼的会所带走了他,麦克斯先生再从陆景手里买走了他,他是个被买来买去的玩意儿。

一个如假包换的婊子。

麦克斯带他见的几乎都是有这方面癖好的潜在客人,晚宴上的人多得夸张,迟朔目测至少超过了五百人,但地方更大,因此不会显出拥挤。这边是清缓的钢琴曲,那边是管弦乐队在演奏,两处人流密集的大型露天泳池则像在开火热的派对,每处的人互不干扰,各得趣味。

地方大是有地方大的好处,这些上流人也不全是端着优雅的架子,显然受邀的客人里不乏青年才俊和名门贵女,不爱在气氛端庄的大厅,要么去雨林公园或特别开放的水族馆,要么磕嗨了,穿着价值数万的晚礼服就跳进酒池里嬉闹。

迟朔也遇见了几个嫖过他的熟客,说话间上手捏他的臀,享受在大庭广众下亵玩他的滋味。

“朔,还有个人我要带你见见,大厅里没看到他,听人说他在甲板上,没有参加舞会。”

迟朔跟随麦克斯走向甲板,听麦克斯介绍这个人:

“他和你差不多大,美籍华侨,刚从康奈尔商学院毕业一年,别小瞧他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他在大学期间投资入股了不少创业团队和公司,其中一个是Joker社媒,在美欧的年轻人里普及率很高,并且将要进军中国市场,在中国市场完成独立的体系架构,他今年带着Joker的核心技术团队回国,应该是为了做这件事。”

“把财富放在一边,他的家庭背景也不容小觑,据说他在中国上学时有个初恋,但谁也没见过,他很注重隐私保护,似乎一直保持,不,也可以说是伪装着单身,我从某些渠道得知,他喜欢的是男人。”

越接近甲板,海风越盛,迟朔从三号手里接过貂皮外袍为麦克斯披上,说:“这个人听起来很聪明,只不过年纪轻的……”

很多年纪轻而非富即贵的人,接触到的黑暗太少,对这种黑色罪恶的产业链有抵触心理。

迟朔没直接说出口,委婉地道:“那样的优秀的年轻人,也许有恋人了,不一定会接受……认识一个婊子。”

“麦克斯先生,我不是不愿意,只是,我过去的话,他可能会嫌我脏,起到反效果。”

麦克斯停下脚步,转身若有所思地望向迟朔,笑道:“朔,难道你上次被何家长孙当众羞辱,弄出心理阴影了?”

“不,不至于。”迟朔垂眉,轻声细语地说:“我习惯了,我只是担忧影响到您的计划。”

“不会,朔,你要对自己的长相有信心。”麦克斯指向甲板的某处方向,“看到了吗,背对着我们的那个人,深蓝法兰绒西装,没错了,就是他。”

穿着法兰绒西装的人正站在甲板护栏边,和另外两个看上去同样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聊着天,今夜的海风吃了安眠药似的柔缓,因此甲板上三三两两地聚着人聊天,管弦乐和海风同眠。

脚下的海浪声似乎能从钢板缝隙下钻出来,一浪拍过一浪,如同缠绵的低语。

那个穿法兰绒西装的男人笑着和朋友们讲了几句话,在海浪声中偏过头,迟朔在看到那张侧脸的刹那,脚步停顿在了原地。

好似在这一瞬间,海浪变作滔天巨浪掀翻了甲板,世界天旋地转,骤雨滂沱,一切繁华和罪恶都被幽深博大的海洋吞没。

他看见了封隋。

78 | 75.金丝雀

【.】

收到嘉莉号的邀请时,封隋本不打算接受,把那印了金箔的黑色邀请函随手扔进了垃圾桶。

邀请函送到的是他在A市新租的办公地点,龙景苑开发的位于市中心的一处办公楼,由于是先期试水,他只租赁了其中一层,Joker的CEO罗米坚持这次和他一起飞中国,带来了核心技术团队里的两个成员,印度籍的库马尔女士,以及和封隋一样在中国土生土长的史香香。

邀请函还没在垃圾桶里躺热乎,就被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拾起来,“你扔了什么,看上去挺高级,靠,这上面的金箔是真的吗。”

壮汉的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穿着背心和马甲,一副中西结合的粗狂风格,正是十分痛恨自己中国本名的史香香,英文名理查德。

史香香更痛恨的是,他在团队里经常被翻译成“shit,yummy!”。

“无关紧要的东西。”封隋把箱子搬上办公桌,从箱子里拿出从美国带回来的办公文件。

办公桌是罗米的,箱子也是罗米的,罗米坚持在这儿开设了一个ceo办公室。装逼的罗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