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隋一下车就朝熟悉的巷子里跑去,跑到迟朔家门口,两步就跨上了三层台阶,急促地敲响了屋门。

***

外面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人到了,小畜生去开门。”迟父嘴里大力地咀嚼着槟榔,含混不清地命令道。

迟朔穿过狭窄的院落,把门链取下,打开了屋门。

看到了门外的人站在夕阳余晖下,迟朔眼里的最后一点可怜的期冀,也彻底灰飞烟灭了。

不是封隋。

一切的一切的始作俑者,消失了整整一天,没有短信,没有解释,什么都没有。那个人就像从未出现在他的生命中。

“手机。”

他把攥在手里很久的老式翻盖手机交给了被父亲喊来的男人。

“小可怜,长得真不赖,老混子这回居然没骗人。”另一个妆容很精致的女人摆弄起了少年的脸,像是在点评什么物件。

“就是眼神不行,像个死人。”女人说:“不是学生崽吗,怎么没点儿学生的活气,来,笑给姐姐看看。”

肌肉牵动嘴角,弯曲的嘴唇在脸上僵硬地搁浅。

“算了,还是别笑了。”女人冲在里面和迟父谈价钱的男人喊:“是个不会逗客人的木头娃娃,招不到女客啦,送去A城之眼怎么样,那儿男客多。”

过了一会儿,谈好价钱的男人从屋里的拍门声和女孩的哭喊声中走出来,抱怨道:“吵死了。”

女人问迟朔:“里面的女娃娃是谁,难不成是你妹妹?”

迟朔点头,他恳求地看向女人:“能不能再让我和妹妹道个别。”

男人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女人道:“没事,去吧,把这儿的事都做个道别,以后就跟姐姐吃香的喝辣的去。”

男人闻言嗤笑了一声。

迟朔再次走进屋子,径直走向的却是厨房。

迟父还躺倒在沙发上嚼槟榔,表情迷醉地抚摸着男人刚开给他的支票,像是抚摸着垂涎的女人美好的胴体。

脖子上俄顷一阵凉意,迟父瞪大了眼,一把闪着寒光的厨房尖刀正对准他的脖颈,只差一点就能割破他喉咙上皱起的棕皮。

他常年挂在嘴边的小畜生,此刻正握住尖刀,抵住他的命门,瞳孔里没有任何光彩,如同黑暗的河流。

“我不在的时候,你要是敢伤害迟欢半分。”迟朔的声音轻到屋外的人不会听见,但字字句句地嵌进了被尖刀抵住的人的心里:“我会把她受到的所有伤害,十倍百倍地还给你。”

迟父被烟酒和赌博侵蚀得混浊而苍老的眼珠里,在极大的震撼中终于翻腾出了恐惧,这个从来任打任骂的儿子在这一刻的陌生使他剧烈地心悸。

“……好……好。”迟父脸上连畏惧的神色都无比丑陋,如同刚塑好的泥像被雨水打湿,五官就贴着头颅半淌不淌,“我不动小赔……迟欢,我不动迟欢,我会好好对她……”

尖刀被扔在了迟父的脚下,哐当一声。

迟朔走到房间门口,房门关着,迟欢被迟父锁在里面,起初还能听到拍打房门的声音,现在里面静悄悄的,迟朔抬起手掌,掌心贴住房门,额头抵在房门上。

于是,他听到了里面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欢欢,哥哥没有离开你。”

迟欢的每一个泣音都在他的心脏上撕扯,他在这短暂的一天里为迟欢的未来谋划了无数种可能,他想过张大娘,想过报警,考虑过孤儿院和福利组织。

但是父亲的存在意味着这一切都不可能,只要父亲活着,父亲就是迟欢的监护人。

用尖刀对准父亲的那一秒,刺进去的想法如蛆附骨地缠绕着他,仅凭着最后的一丝理智,他用的是威胁而非同归于尽。捅死了父亲,他也逃脱不了法律的制裁,那么迟欢才是真正地没有了依靠。

“哥哥只是离开一段时间,哥哥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有条件的话,哥哥会寄信回家,好不好?”

里面没有回应,在他说话的时候,里面连哽咽声都消失了。

迟朔从外面把门锁打开,他不确定迟欢有没有听懂大人们的谈话,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应当是听不懂的,听不懂才是最好的。

“欢欢,哥哥会回来接你,在这之前,你一定要好好地照顾自己,好好地生活,有困难去找张大娘帮忙,不要自己逞能,哪怕哥哥不在,你也要对自己好好的,明白吗?”

外面的男人在大声催促:“快点,走了。”

紧贴着木门的额头缓慢后退,拉开距离,迟朔最后看了眼那扇门,试图从门外描摹出门内迟欢的模样。

然后,那对陌生男女带着迟朔走出了这间他生活了十七年的屋子,男人像是害怕这个孱弱的少年跑掉,从出门起就用力地掐着他的肩背,直到把他塞进车里。

汽车喷出尾烟驶出锣河街,沿着河岸向大路开去,深巷里一个小女孩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没有戴口罩,女孩从不敢示于人前的兔唇患伤第一次沐浴到了云霞缝隙间漏下来的残阳。

“哥哥”她的话语奇迹般地不再结巴,她的眼泪大滴大滴地从脸颊上滚落,“哥哥,我等你,你一定要回来接我啊”

迟欢一直跑到了锣河汇入主河道的桥边,带走哥哥的汽车,连扬起的土尘都消失在了视野里。

哥哥,其实我很讨厌这个名字,迟来的欢喜,也叫欢喜吗?

桥洞边有下水道的入口,昨夜五光十色的河灯,有一部分被水草缠住,挤在了下水道的入口处。蜡烛早已熄灭,木头框里的糊纸残破不堪,只依稀能辨出原来的颜色。

***

封隋把门敲出了严重扰民的效果,里面才有骂骂咧咧的声音传出来,一个面孔较为熟悉的老男人把门开了条缝隙,精明的眼珠子从缝隙里打量着他。

“迟朔呢?”封隋开门见山地急切问道。

“找他什么事?”迟父警惕地问,他把门缝开得更大,头伸出来朝巷子外瞅了眼,没有看到警车之内的东西才放下心来,变回了恶声恶气的样子:“滚滚,我们家迟朔不见人。”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