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的课程和作业量比初中上了几个台阶不止,他妈妈又回家看管他了,没了烟聊作调剂,封隋的心情是相当的不美妙,翻来覆去了一夜没怎么睡着,来学校的路上就憋了一肚子火气。

“塔哥,跟他费什么舌头,他才不承认举报呢,好学生都这样,当着老师是一套,私下里又是另一套,恶心死了。”丁辉晃过来,勾搭住封隋的肩,喉咙里囫囵发作了几声,一口唾沫朝迟朔飞过去。

迟朔没来得及躲开,手指蜷起又松开,然后抽出纸巾把脸上挂的唾沫擦了,尽力使自己听上去很平静:“我没举报,没说谎,你们别欺人太甚。”

“哈哈哈哈哈,塔哥,他说咱们欺负他,哎呦呦,他好无辜啊!”丁辉夸张地笑了起来,周围的男生也都笑了起来,都是看好戏的乐子心态。

这会儿班上只有男生,女生都被喊去操场训练排球了,要不然肯定会有女生帮迟朔说话,封隋知道迟朔受女生欢迎,所以特意挑的这个时间点来发难,避开那群叽叽喳喳吵得他头疼的女生们。

翟昌亮也过来了,他家境只能算小康,和他父母一样都喜欢攀附人,喝别人剩下的肉汤,是塔哥最忠心的狗腿,指哪儿打哪儿,平时塔哥有什么好东西剩下也会照顾他,他的能抽到的好烟都是塔哥给的,现在塔哥自个存活都被举报没了,翟昌亮跟着抽不到好烟,恼火程度自然不比封隋小。

翟昌亮跳起来坐到迟朔的课桌上,手一挥,把迟朔桌上堆叠的书本和文具盒全扫到了地上。

“哎,学委,不小心啊。”翟昌亮佯装弯腰给他拾,趁机又踩了几脚,迟朔拾书的时候手抽得快才没被踩到。

迟朔咬咬牙,忍住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迟朔想,反正这些人闹够了自然会放过他。

翟昌亮眼尖地看到了迟朔的鞋子,迟朔的鞋子是很普通的帆布鞋,原先应该是白色的,被穿得泛黄,鞋底还黏着可疑的黑乎乎的东西,翟昌亮怪叫喊道:“学委,你鞋底是什么东西,你扫厕所的时候踩进坑里啦!”

迟朔正蹲在地上拾书,听到翟昌亮怪叫时有些慌乱,埋着头说:“没有,是泥土,可能来学校路上不小心踩到烂泥土了。”

迟朔极少说谎,但这话确实是编的,他昨晚在工地干活时延长了工时,就凑合睡在工地棚里一晚,早上从工地直接来学校了,鞋子上的泥就没来得及检查。要是让学校里知道他还在工地里干活赚钱,他遭受的非议只会更多,所以迟朔一直对这件事保着密。

“烂泥巴,哈哈哈哈哈哈,我看以后也别喊迟朔学委了,就喊他烂泥巴吧,脚上粘着烂泥巴就来上课了,把咱们教室都踩脏了。”翟昌亮不怀好意地说道。

后面便立即有人附和:“是啊是啊,迟朔还不用在教室里值日,敢情是地上的烂泥巴不用他擦,他就随便把烂泥巴到处踩。”

“烂泥巴学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迟烂泥巴!你下次改作业不会记恨我全给我打叉吧!”

起哄的人里有几个是暗恋周扬丽的男生,早就不满上次周扬丽公然说爱上迟朔的话,此刻有了落井下石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那些平日在教室里最常见的笑声交织在一起,像不见血的刀子一笔一划地在耳膜上划,迟朔脸色有些发白,站起来道:“……我,我现在就去洗手间把鞋底弄干净,还有,今天放学我留下值日,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都已经弄脏了。”

也有人看不下去了,“人家学委都说了会留下来值日,别得寸进尺的。”

“陶春,他是你谁啊你这么上赶着替他说话,你想讨好烂泥巴给你改作业时放水?”

“滚,别跟你爹阴阳怪气的!”

对于该不该叫学习委员烂泥巴,这些高中的男生们意见达不成统一,有纯看乐子的,有陶春那样替迟朔辩解几句的,还有早就看不惯迟朔受女生欢迎的,教室里吵作一团,迟朔又说了一遍对不起才匆匆跑出教室,不过也没有人听见。

封隋抱臂看着迟朔几乎算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摸着下巴道:“翟昌亮,你可以啊,上次在厕所里丁辉踹了他,他反应都没这么大。”

丁辉不屑道:“这种乖学生不都这个死样儿,上次是私下里被打就跟没事人一样,这次翟昌亮公开嘲笑他伤到他那脆弱的自尊心了呗,穷装!”

“行,以后就别给他面子喊他学委了,就喊烂泥巴!”封隋乐呵呵地道,心里舒畅多了,沉积了一夜的郁闷心情一扫而空。

丁辉向翟昌亮使了个眼色,翟昌亮会意地拍了拍胸脯。

封隋这话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当时的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轻飘飘的一句话,会给迟朔平静的校园生活带来多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6 | 4.回家

【。】

迟朔回家的时候天色已晚,锣河街的弄堂口卖凉粉的小摊老板娘正在收摊,远远见着迟朔背着书包走过来的身影就喊道:“小迟啊,今天怎么放学这么晚?”

迟朔走到摊前停下,熟练地给老板娘收摊搭了一把手,边说着:“今天留下来帮同学值日的。”

“这样啊,帮同学忙是做好事,等等啊。”老板娘三下五除二把锅里剩下的四个油登子铲起来,拿一次性包装盒装好,不由分说地塞进迟朔的手里,“正好你来得巧,你张大娘刚收摊,卖剩下的油登子你拿回家给欢欢尝尝。”

上个月就已经立秋,天气渐凉,热腾腾的油登子把手捂得暖暖的,迟朔捧着手里的包装盒,脸上终于浮现出今天的第一个笑容:“谢谢张大娘,欢欢上周吃过您送过来的油登子,就夸好吃呢!”

张大娘麻溜地收着摊,闻言乐开了花,“那可不,特意给你留了萝卜丝儿馅的,快回家吧,别让你妹妹等晚了。”

迟朔欲走的时候又被喊住了,张大娘估计想起了什么,放心不下地道:“要是你老子打你了,就带欢欢到大娘家来避避。”

“嗯,没事,他也不一定在家,说不定正在哪条街上烂醉呢。”迟朔苦笑着道。

张大娘家在弄堂口,迟朔的家在这条弄堂小街的最尽头,以前尽头就是粪坑,后来老城区改造把粪坑改成了公厕,偶尔还会有观光旅客摸进来上厕所。迟朔家的隔壁房子常年空着,对面住着一家六口,每到饭点就传来闹腾腾的声音和饭菜的香气,迟朔每次傍晚回家都会在台阶上停一会儿,看着对面窗户里透出来的暖黄灯光微微出神。

迟朔家里除了妹妹迟欢,就是一个酗酒好赌的父亲,这间老城区的破平房是迟朔母亲留下的祖宅,他母亲在他七岁那年的深冬离开了家,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迟朔从没怪过母亲,自他有印象的时候他就常见到父亲痛打母亲,母亲报警了就被和稀泥,想要离婚又被那些人民调解员们硬生生调解回去,母亲走了,这是应该的事,但她什么都没拿走,连最好的一件冬大衣都留了下来,还有一块旧表,迟朔戴上那只表,摸着那件冬大衣的时候总会想,母亲走的时候不会冷吗?

家门没锁,迟朔心里咯噔一下,不记得锁门的只有他终日醉气熏熏的爸,迟朔把钥匙放回口袋,家里面黑乎乎的,只有妹妹的房间有细微的光亮。

也许爸只是回家一趟,知道他不在家后又走了。迟朔边安慰自己边心里忐忑,开里屋门的时候手都带了点哆嗦。

以防万一,迟朔进了外门后就先把那盒热气腾腾的油登子搁迟欢房间的窗台前。

一开门里面的酒气就张狂地往外泄/出来,迟朔闭了闭眼,认命般地关上门,刚转过身,就被一脚重重地踹在肚子上。

膝盖扑通一声,迟朔被踹跪下了,膝关节被震得麻疼,他咬紧牙关承受着接下来毫无章法的几脚,边踢边有骂声从黑黢黢的上方传下来,“贱种东西,野哪儿去玩了,晚饭还做不做了,你妈的是不是想饿死老子!”

“我做,我做,我现在就去做。”迟朔没把张大娘给了油登子的事说出来,在他的酒鬼爸踢尽兴后,才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迟朔也没吃饭,本就饥肠辘辘,被踹了肚子以后更是疼得厉害,像五脏内府都在里面错了位,胃里翻腾覆海几欲干呕,额头上逐渐渗出虚汗。

他强忍着拾起掉在地上的书包,把书包放在房间门口,接着抬起指关节上被踩踏的伤痕未愈的手打开里屋的灯,进了厨房开始忙活晚饭,洗菜择菜,烧热油锅,动作熟练至极,一气呵成。

“贱种,做能下酒的。”他爸拎着酒瓶在外面扯嗓子喊。

迟朔苍白着脸,连声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