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之前,他蹑手蹑脚地走进迟欢的房间,拿出一件大衣盖在迟欢的被子上,再帮迟欢掖好被脚,拿起搁在椅背上的褪色棉袄穿好后,他把手插进口袋,才想起来上午还给迟欢带了一样东西。

他把那个硬邦邦的小东西拿出来,轻柔地放在床头柜上,一点儿声音都没发出。

随着房门的合上,从门外漏进来的光线由宽渐窄,直到变成一条细细的亮带,迟朔担心空气不流通,所以没有完全关紧房门。

床上,呼吸均匀得仿佛睡着了的女孩安静地睁开眼,侧过脸蛋仰头看向床头柜上哥哥留下的东西,一只粉色的陶瓷小兔。

小小的手从被窝里伸出去,握住了那只同样小小的陶瓷小兔,女孩把陶瓷小兔紧紧地攥在手心里,像是攥着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冰凉的陶瓷几秒就被女孩的体温焐热了。

这一次,女孩阖上眼,带着清浅的、稍纵即逝的笑意,以及不符合年龄的辛酸。

哥哥,我什么时候可以有能力保护你。

25 | 23.暖气

【。】

S城的冬天是毋庸置疑的冷,本地人常常戏称在S城能同时感受到南方和北方的天气:室外是南方的湿冷,室内是北方的干冷,室内把你风成人干,室外再给一剂你透心凉。

一进家门,封隋就大呼小叫地喊要冻死了,鞋子都不换,直往客厅角落的地暖孔上扎去,边跺着脚边向吴妈抱怨老城区有多冷。

迟朔换上吴妈递过来的拖鞋,轻声说了谢谢,把身上的棉袄脱下挂到门口的壁架上。

他小心地接过吴妈倒的热茶,又说了声谢谢,这栋房子里的温度即便穿着短袖吃西瓜也是绰绰有余,就算没有热茶,身上没一会儿就回了暖,何况来的时候车上空调开得充足得有些过分了。

吴妈假意嗔怪道:“你这孩子,太有礼貌了,听你说得最多的话就是谢谢,这么客气做什么,又不是第一次来了。”

这栋房子里,迟朔只对吴妈和元宵颇有好感,便报以微笑。

“对了,元宵呢?”迟朔在外面院子没看到那条德牧,以为在房子里,结果到现在连狗叫都没听到。

吴妈道:“冬天元宵都是寄养在专门的宠物园里,夫人不喜欢房子里有狗毛和狗的味道,所以元宵一般不能进房子里,冬天外面又太冷了,只能寄养走。”

没看见元宵那活泼的身影,迟朔只说:“原来如此。”眼里却有显而易见的遗憾。

封隋看出迟朔对那条傻狗的喜爱,心里像是梗了刺,难道他一个大活人在这儿,还比不上一条吃里扒外的傻狗?

封隋带着情绪将手里的热茶重重地搁到茶几上,上前几步攥住迟朔的手腕就把人往楼上拉,迟朔被猛得拉过去,来不及搁下茶杯,茶水摇晃出来烫在手的虎口处一阵疼。

“封隋,你等等,我手里拿着茶杯呢!”

茶杯脱手跌在地上,吴妈见怪不怪地招呼道:“我来打扫,你们上去学,少爷,你也慢点,别把同学磕着了。”

迟朔被封隋不由分说地一路拉进二楼的一间大房间里,显然是封隋本人的房间,而不是之前补习的茶室。整体是蓝色调,靠床的墙面是深蓝的壁纸,其他面是乳白色,床单也是同色调的深蓝,整个房间没有十几岁男孩乱糟糟的感觉,看得出吴妈经常打扫的痕迹,左侧是向外延伸出去的平台,玻璃隔门,右侧靠门是卫生间,再里面像是有个衣帽间似的小房间。

迟朔只消扫一眼就把布局看得一清二楚,他是个缺乏安全感的人,到了陌生环境就会如同小动物般记下所有的布局和特点,已经成为了固有的习惯,比如高一刚进校园,他就在预开学那几天把学校的各个位置摸了个遍,甚至记下了高一年级每个班外挂的牌子上写的任课老师名字。

“给你长长见识,这是我的房间。”封隋眉飞色舞,跟一个急于想同伴炫耀的小男孩没什么两样,“你别看床那边,进门能看见的范围都是我妈狩猎范围,我不敢触她老人家霉头,随便放会让她觉得玩物丧志的东西。”他拉开右侧推拉门,“这些才都是我多年的珍藏!”

迟朔慢腾腾走过去,他以为是衣帽间,结果是一个隐秘的电竞房似的地方,中央一前一后放着两台主机,两侧墙壁琳琅满目,一侧像是开手办展览,一侧像是开球鞋展览。

这地方虽然隐秘,但也不小,几乎有迟朔和迟欢合住的房间的两倍多大。

因此迟朔的点评只有三个字:“挺大的。”

封隋得意指向手办墙那边的一样东西,道:“这个甘道夫的等比例半身像可是我当初费了老大劲搞到的特典版,全球只有十件。”

迟朔:“哦。”

封隋挑眉:“难不成你不知道甘道夫是谁?”

迟朔盯着那个半身像看了一会儿,道:“是外国人。”

果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封隋的兴奋劲儿立即一泻千里:“……算了,跟你说了你也不懂,就会死读书,连指环王这么经典的电影都没看过。”

迟朔沉默了会儿,平和地解释道:“我没去过电影院,也没买过碟片,家里有个老电视,靠天线随缘收台,收不收得到电影频道得看老天心情,小时候看的电影,抗战的比较多,还有一些动画片,初中以后没怎么看过电视了。”

他初中就开始读书之余打零工养妹妹,哪里有空看电视,更别提去电影院了,他和电影院唯一的缘分可能就是在电影院门口捡过瓶子,电影院门口是拾荒圣地,他有幸捡过两次,因为年龄小,被几个本地“洪七公”排挤走了。

封隋拍了个视频应付了老妈,迟朔很配合,他由衷地希望这个视频拍完他就可以解放了。

然而封隋接下来的表现出乎他的意料,封隋居然拿出了作业本。

迟朔:“……”有一瞬间他怀疑眼前的封隋是被别人假扮的。

封隋堂而皇之地把作业本推给迟朔,顺手拎起书包又倾倒了几本空白的练习簿,说:“这些是寒假作业,你帮我写。”

好吧,他果然不应该对这人的本质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迟朔眉心直跳,有了前车之鉴,强忍下拒绝的冲动,说:“我可以教你怎么做题,先学做题技巧,然后再解题目,举一反三。”

“不。”封隋简洁地拒绝,“我懒。”

“你帮我写作业,就算帮我补习了,迟朔,我可不是在请你答应,你也可以拒绝,专业补课老师那么多,你又不是什么唯一选择,我妈只是想让我好好学习,不是非你不可。”封隋翘腿坐在电竞椅上,多动症似的左右转着玩,眼睛盯在迟朔身上,目光若有若无地朝迟朔的下半身瞟。

迟朔微微抿了一下唇,这是他在陷入纠结和思考时的习惯性神态,他发现自己像是被诱进了一个套子:明明是封隋来找他的,怎么现在反而是他处于被动地位了。

……归根结底两个字,没钱,一个字,穷。

封隋觉得迟朔清高,其实是实打实地冤枉了迟朔,他有且仅有的底线是迟欢,对于他自己,他其实并不太在乎,早早当家的他经常为五斗米折腰,若是真像封隋口口声声说的那样清高,他早就活不下去了。

迟朔伸出手,封隋咧嘴笑了,把作业本递过去,两人的指尖都压在本子下面迅速地碰了一下,迟朔的指尖极凉,那股凉意冰得封隋指腹一麻,手指蜷了起来。

封隋向来是想什么做什么,他当即抓起迟朔没拿本子的另一只手,说:“你手怎么这么冷,我家里比你家暖和多了吧,手还冷得跟冰窟窿似的。”

他用两只手掌裹住迟朔的冰凉的手,迟朔的手比他略小,长度差不多,却没什么肉,指节分明,在层叠衣袖的衬托下更显细窄,亦如迟朔的人,穿着冬天臃肿不合身的衣服反而更显脸小。

迟朔被封隋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微怔,他随即反应过来,挣开了封隋的手掌。

这次挣得很容易,封隋仿佛也觉得这动作过于亲密,像一阵火燎得手背上毫毛乱竖,他咳了一声,说:“你去我桌子上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