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掏出裤袋里的手机看了眼时间,十一点刚出头,按理说迟朔就算在外面打零工也该回来给他妹妹做午饭吧。
旧城区的暗巷里时不时地窜冷风,封隋只在门口站了不到五分钟,就扎扎实实地感受到了S城的冬天实际上有多冷,他从没穿秋衣秋裤的习惯,脚脖子一年四季露在外面,此刻和寒风亲密接触,冻得快没了知觉。
迟朔十一点二十分赶到家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封大少爷这位不速之客蹲在台阶上呵着白气努力搓脚脖子,这场面放在养尊处优惯了少爷身上多少有点滑稽。
“你怎么在这儿?”迟朔肃着脸,没立即掏钥匙开门,站在门口,目光里有不加掩饰的警惕。
封隋站起身,他本来就蹲在台阶上,站起来后更是比迟朔高了一个头,看到迟朔熟悉的脸和头顶上被寒风吹得翘起的呆毛,封隋突然觉得被老妈打击到的心情没那么难受了。
封少爷难得对烂泥巴笑一次,说:“等你啊,等你半天了。”
他脚脖子露在外面,裤脚的布料快被扯变了形。
“找我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
迟朔侧身绕过封隋,把钥匙插进门锁,“既然没事,那你可以走了。”
眼看着迟朔走进家里要关上门,封隋连忙手脚并用地抵住门板:“不不不,我有事找你,真有事儿。”
迟朔垂着眉眼,像是在把封隋关在门外不管和邀请他进门之间挣扎了几秒,于是视线所及之处刚好是封隋冻得紫白紫白的脚脖子,才道:“那就进来吧,外面冷。”
封隋鲶鱼似的滑进门,发现门里也不比门外暖和多少,进门是个很窄的小院子,约莫六七米长,宽度只能勉强让两个人并排走,小院子里挂满了衣服,其中很明显能看见迟朔的校服,像是挂了很久,衣摆都结了冰凌子。院子的左边是墙,粉刷的痕迹早已斑驳脱落。左边就是房屋,封隋跨进门槛,一眼就看清了房屋内的布局:进门就是客厅餐厅两用的主屋,一侧靠墙放着两个蓝布沙发,一侧放着一张四方桌,左边是厨房,右边是房间,主屋角落还有一扇门,紧紧闭着,可能也是卧室。
“你家原来……”封隋停顿了一下,把穷字吞下去,“这么简单。”
他感受到了一股让他莫名凉飕飕的视线,偏过头,看到的却是一个女孩靠在房间门框上盯着他,瘦瘦小小,嘴唇裂畸,眼珠子黑漆漆的。
封隋没把这个小女孩的早熟气质和目光放在心上,迟朔的妹妹是兔唇患者,迟朔从没跟他说过,封隋笑眯眯地弯腰看着她,招招手:“你好呀,看吧,我真是你哥哥的同学,下次可得给我开门。”
“欢欢,没有下次,有也别给这个大哥哥开门。”迟朔的声音远远传过来。
封隋朝迟欢做了几个鬼脸,然后转头朝迟朔的方向走去,依靠在厨房的门框旁,闲适地看着着里面的人已经戴好围兜,正在篮子里择韭菜。
迟朔穿上围兜之前,把臃肿的外套脱掉了,里面是灰色的毛线衣,被带子扎出收束的形状,凸显出纤瘦的腰肢线条。
“你要留我吃午饭?”封隋恬不知耻地主动问。
迟朔手一抖,把韭菜翠绿的尖儿给掐掉了,他偏头很奇怪地望向封隋,说:“你打算蹭完我家的午饭再说事儿?”
封隋抚掌赞叹:“聪明,我差点没想到,可以啊,我正好尝尝你的手艺,我还没吃过高中生炒的菜呢!”
迟朔没想到封隋没坡也能下驴,虽然他们的关系在几天前封隋家里相对缓和了一点,但迟朔可没忘记封隋过往是怎么变着花样儿羞辱他的,他将自己和封隋的关系定义为关系冰点的普通同学非必要情况,只要能不产生交集,那就不产生交集。
老师的教诲犹在耳边,能忍则忍,迟朔以为起码能躲封隋一个寒假,结果封隋居然找上了门。
找上门也就算了,听语气还想赖着不走了。
迟朔拉下脸道:“你有什么事找我,不能直接打我手机吗?”
封隋无辜:“你也没把你手机号码给我啊,你手机在哪儿,我给你存上我的号码。”
迟朔从围兜下面的裤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翻盖手机递过去。
封隋拿过来摆弄了半天:“卧槽,你是十年前穿越过来的吗,现在老人都用上专门的智能机了,你这不是手机,是古董吧……哎,好了。”
他用迟朔的翻盖手机拨了自己的手机号码,然后用他的最新款苹果把迟朔的号码给存了,手机软壳跟泳裤一样,还是无比风骚的赤红色。
迟朔收回手机,“现在可以说什么事了吗?”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封隋说,“就是吧,我妈想邀请你继续在寒假帮我补习,你也知道咱们上次拍了视频糊弄她老人家,现在她老人家来查岗了,你得帮我圆过去。”
迟朔心道,谁跟你是咱们。他想都不想就摇头拒绝:“不行,我没空。”
封隋道:“你市要在外面打工?出了那么大的新闻,现在S城还有人敢雇佣未成年人?”
迟朔下意识看向门外,没看到迟欢的身影,估计进了房间里,便压低声音道:“我现在在外面捡瓶子挣钱,捡完就卖,卖完就回家,你别跟迟欢说,她不知道,以为我还在超市打零工。”
迟朔说这些话没有卖惨的意思,他只是觉得没什么好瞒封隋的,拾荒挣钱也是挣钱,有什么磕碜的,就算封隋开学后到处说他在外面拾荒,他也不在乎了。
腰间被戳了下,他低头,看到封隋手里拿着一叠钞票递过来。
“这是之前的补课费,我妈给的,之前被我扣下了没给你。”封隋捏着钞票的手指头在票面上刮来刮去,难得有些扭捏不自在,扣人工资这种事说出来显得理亏极了,饶是封隋脸上也微微发热,“那什么,我以前可能对你有偏见,其实你也没做错什么事,当然那次揍我脸除外啊,我真是人生第一回被人揍脸,所以一肚子火,才在学校塔那边坑你的,我也知道翟昌亮丁辉他们做得过分了,还好没真把你棉袄剪开。”
迟朔一时愣住了几秒,他以为补课就是同学之间的“无偿互助小组”,压根没想到补课费这里,面对这笔天降横财,心情有些许复杂。
收封隋的钱,他可是想都不敢想的。
封隋见他迟疑着不接,便把钱搁在旁边的架子上,多加了一句解释:“你不用担心,这钱是按市场价给的,不多你的也不少你的,是你的劳务费,你应该收下。”
迟朔继续择韭菜,轻轻嗯了声。
封隋说:“捡瓶子卖能有几个钱,你寒假继续帮我补课,也不用真的补,就是来我家玩,还有钱拿。”
迟朔择菜的动作慢了下来,封隋立即趁热打铁:“我看到你家院子里那台废掉的暖气片了,你有了钱就能买台新的,现在还没到最冷的数九寒冬呢,你家里这么冷,难不成你要让你妹妹跟着你一块儿挨冻?”
封隋猜得不错,迟朔不想再跟封隋产生交集的决心确实在金钱的诱惑下,很没出息地地动山摇了,他太缺钱了,捡瓶子卖个一块两毛的,怎么能跟红澄澄的一叠钞票比。
迟朔平静地问:“什么时候?”
意思就是答应了。封隋心里顿时雀跃得恨不得蹦起一只小鹿,他当然没细想为什么这么心花怒放,只当做是终于能应付老妈了。
封隋这种人好恶都表现在脸上,此刻是眉飞色舞的状态,自来熟地揽过迟朔的肩,说:“今天下午就可以开始了,等咱们在你家吃过午饭,你就跟我一起回去。”
某人就不知道耻字怎么写,一句话势要把蹭饭进行到底。
迟朔秀气的脸皱起来,顿时变得比锅底还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