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出来寻乐子的封少爷身上莫名其妙多了个拖油瓶,封隋的同情心余韵犹在,忍下把人直接丢麦当劳门口自生自灭的冲动,一个电话喊来司机把迟朔接回了自己家。
等迟朔好好地躺到了一楼客房的床上,封隋的同情心那点余韵也消失殆尽了,心想,操,我这是抽了哪门子疯,为什么要把烂泥巴带回自己家,而不是带回他家?
随即,他想明白了,他压根不知道迟朔家在哪儿!
可封少爷更郁闷了,放假了学校不开,他又不知道迟朔家在哪儿,总不能把这昏迷不醒的烂泥巴铲到大街上,天气这么冷,冻死了指不定还得算他头上。
期间吴妈来看过了,很熟练地用额头试温度,说这孩子烫得能煮鸡蛋,肯定是发烧了,立即去找退烧药,和着水喂下去,迟朔还是没醒,眉间蹙着,像是在昏迷中仍忍受着痛苦。
吴妈说:“这孩子可怜见的,还是送医院吧,别拖成肺炎。”
封隋打电话给司机,得知司机突然拉肚子,暂时开不了车,封隋不会开车,更不可能亲自把人背去医院,略一琢磨,道:“送医院太麻烦了,我打给刘医生,看他有没有空过来一趟。”
刘医生名为刘巩,是封家雇的私人医生,但也不完全是雇佣关系,刘巩跟他们家认识十几年了,是他爸的老同事,所谓私人医生就是个挂名,极少动用到,刘巩家里条件不太好,算是变相接济。
封隋心里自有小算盘:请刘医生必然会惊动他妈,不过有吴妈做人证,证明他是热心帮助同学,他妈肯定反而对他一个人在家更放心了,突击查岗的几率会小很多。
刘巩来得很快,随之而来的还有他妈的夺命电话,为了证明自己确实没生病,是同学生病了,封隋特意开了视频,把床上的迟朔给照了进去。
封隋妈妈看到是迟朔,又跟吴妈通了气,心里放心不少,脸色也那么紧绷了,她的视频背景是正在播放的ppt,看样子是在开会中途接到刘医生的消息,会开到一半就急吼吼打过来的。
封隋妈妈叮嘱道:“帮助同学是好事,好好对人家,多留人家几天,没准儿迟同学病好了还愿意在寒假帮你补习功课。”
封隋没把学校里的事情跟他妈说,只说期末冲刺期间迟朔没空帮他补习,他妈那时候刚投入到忙碌的年终事务中,没空管真假,也便让封隋应付过去了。
因此,封隋妈妈对迟朔的印象依然停留在学习很厉害的学习委员那里,倒不是封隋不想告状,只是他妈把他看得门儿清,知道他打小就鸡贼,喜欢告黑状,说了最后挨骂的可能还是他。
封隋妈妈挂掉视频后,刘医生也查得差不多了,将工具收回医疗箱里,对吴妈说:“煮完粥给他喂下去就好了。”
封隋正坐在床边的摇椅上啃一只蛇果,二郎腿随着摇椅的节奏晃,正等刘医生说要开什么药呢,结果刘医生说完那句就不说话了,自顾自地摆弄医疗箱。
“就一碗粥?”封隋没忍住问。
刘巩看向他的目光也很诧异,说:“小隋,这小孩真是你朋友?”
封隋显得有些不自在:“不是,不是朋友,就是普通同学,路上遇到,捡回家的。”他特意加重了普通这两个字。
刘巩心里吐槽你这大少爷作派怎么有这么好心捡同学回家,问道:“这同学是不是家里比较穷,他家里有父母吗?”
封隋又啃了一口蛇果,汁水四溅,含混不清地道:“我怎么知道,刘医生,您查户口呢?”
刘巩叹了口气,帮床上的人掖了掖被角:“这小孩是饿成这样子的,挨饿加上受冻发烧,不是大病,吃点东西,暖和暖和身子就行了,吴妈说退烧药已经吃过,你们家的药我放心,退烧药不能多吃,我就不开了。”
饿?!封隋仿佛听了天方夜谭:“现在还能有人吃不上饭?这儿又不是深山老林,现代化大都市,就算靠乞讨也不至于饿着吧!”
刘巩深深地看了封隋一眼,变了称呼:“封少爷,没经历过别人的苦,千万别笃定说什么不可能发生,哪儿都有穷人,老美都有饿死的流浪汉,穷到一定程度,什么都有可能。”
封隋没穷过,想象不出来,只是手上的蛇果突然没了滋味,他惊疑不定地想,迟朔家里穷成这样?会有人穷得饭都吃不起吗?
他想到了那件迟朔拼命护着的破棉袄,那件破棉袄被吴妈脱下来后就搁在旁边的椅子上,在白日充足的光照下,棉袄看上去比上次还难看,一种皱巴巴的陈旧感,仿佛凑近了就能闻到腐败的味道。
像是为了验证,封隋在刘巩离开房间后,神使鬼差地凑上去闻了闻,却只有淡淡的皂角味儿,和平常迟朔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吴妈正巧端着碗小米粥进来,封隋的狗鼻子还没来得及收回来,一惊一乍地跳起来,掩饰般地喊道:“吴妈,你进来怎么都没个上台阶的声儿!”
吴妈狐疑地望他:“这是一楼,要上什么台阶。”
封隋这才反应过来这不是他自己房间,是一楼的客房,也难怪他记错,这客房常年空置,他一年也不一定进来两次,默认了房间都在楼上。
吴妈坐到床边上扶起迟朔的上半身,给他后面加塞了一个柔软的枕头,小口小口地将米粥喂进去。
被勺子碰到了,那两片干裂的嘴唇才略微有了湿润的水泽,迟朔的眉间仍不安稳地蹙着,眼皮带动纤长的睫翼微微动了几下,封隋也坐到了床边,他看惯了迟朔不搭理人的清高样儿,也见过了迟朔愤怒的样子,狼狈跪在地上的样子,可这样脆弱的迟朔却是他第一次看见。
就像一块被打磨得很薄的玉,透得能照出人影,用指尖轻轻一碾就碎了。
既然是喂粥,视线的焦点自然就在嘴唇上,瓷白的勺子一下下地撬开唇瓣和齿缝,这是平时绝对看不到的迟朔,平日里的迟朔嘴唇总是紧抿成一条线,加上腰肢挺直,整个人就显得很紧绷,似乎没有一刻是放松的状态。
十几岁的少年人都喜欢自在真性情的同龄人,所以班上大部分对迟朔都是敬而远之,觉得这人淡漠疏离,不好相处,只有个别女生愿意主动和迟朔亲近。封隋刚开始对迟朔的偏见也来源于此,他认为此人太能装了,像是时时刻刻都在演戏。
封隋知道自己是在欺负人,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见到迟朔就想欺负他,迟朔成绩顶尖,并不是容易被欺负的对象,可封隋就是忍不住作弄这个人,把这个人紧绷的面具打碎,看看面具底下是个什么模样。
在迟朔被翟昌亮丁辉压着跪在地上,舔地上的饼干屑的时候,封隋并没有出气的快乐,反而是恼怒的,他在期盼着迟朔会反击,然后他再痛快淋漓地和迟朔打一架,但迟朔仿佛换了个人,逆来顺受地照着他们的要求做,只为了一件破棉袄。
为什么心高气傲和卑微如尘埃会同时并存在一个人身上?
封隋走不进迟朔的世界,就像他永远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个人宁可把尊严跪在膝盖下只为了一件破棉袄。
吴妈喂完粥后端着空碗离开,迟朔还维持着腰间垫了枕头的姿势半躺着,鸭绒枕将脑袋陷进去一个小坑,封隋看到迟朔嘴边有一小片粥迹,顿时强迫症作祟,抽出纸巾倾身帮他拭去了。
就在这一刻,迟朔眼皮掀动,微微睁开了半条缝。
21 | 19.抗家
【。】
迟朔醒了,不仅醒了,还用目光把他举着的手抓了正着。
封隋在心里大操特操地骂了一句,操!
他讪讪地把纸巾丢进垃圾桶里,唯恐迟朔误会,嘴里立刻开始不饶人:“烂泥巴,你总算醒了,我还以为你死大街上了呢。”
迟朔看清了自己所处的环境,几秒之内就大致明白自己在哪儿了,他从床上一下子直起身像要爬起来,结果头猛然作痛,身子又跌回了枕头间。
封隋开启了嘲讽模式:“烧成炭炉了还想爬起来,你以为你是超人吗,是不是还打算就这么披着被单从我家天花板上破个窟窿一飞冲天?”
这句话说得太有画面感,迟朔用手掌按着太阳穴,竟忍不住咧了下嘴角。
虽然手掌挡住了半张脸,但偷偷上扬的嘴角弧度还是被封隋捕捉到了,封隋窝了一肚子的气忽然就被这个淡到几乎可以忽略的笑驱散了,他想,算了,跟生病的烂泥巴计较什么,总不能让他给床位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