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愕然回头,红彤彤的眼眶看向刚才说话的人,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那说话的人是个纨绔子弟,从小被爹娘娇生惯养地养着,尚不知人间疾苦,更不知人命可贵。他上挑的眉眼中带着不屑,道:“你娘都这么大了,也该活够了,你有什么可哭的?”

“你要是真的舍不得她,以后多给她烧点纸钱,也好比在街上哭丧强。”

男子踉踉跄跄地冲了过来,揪住他的衣领怒道:“我在街上哭碍你什么事?那可是我娘啊,你凭什么说她活够了?”

纨绔子弟翻了个白眼,“当然碍着我事了,我出来吃饭碰见你在这里哭丧,多晦气啊!”

“真是受够你们这群人了,既然染了时疫,就安心在家等死不行吗?非得出来死在大街,看得人心烦。”

男子今日是带着老娘出来看病的,结果换了几家医馆都人满为患,他本想带着老娘再换一家,可老娘却撑不下去了,倒在了半路上。

听着纨绔子弟的这番话,男子的眼睛越来越红,血丝弥漫了整个眼白,仿佛下一秒眼珠子就会爆裂。

男子本就情绪激动,这下彻底失控,他颤抖着身体,走到旁边的肉铺上抓起一把刀子,朝着纨绔子弟走去。

“你想干什么?”纨绔子弟知道怕了,吓得往后躲,“我只不过随口一说,你不至于吧!”

男子连牙齿都在打战,脸上的肌肉扭曲着,“你这样的人,不配活在世上。”

“凭什么?你娘那么大年纪死就死了,我还年纪轻轻的,怎么能死呢?”纨绔子弟反驳道。

“你还敢说!”男子一手拽着纨绔子弟的胳膊,一手举起刀子,朝他戳了下去。

纨绔子弟尖叫一声,双手抱住了脑袋。

江岁欢正好从旁边路过,下意识地伸手挡住了刀子。

她的动作太快,手腕不小心从刀刃上划了过去,刹那间鲜血就涌了出来。

预想中的刀子没有落下,纨绔子弟眼睛往上瞟了瞟,却看到鲜血从头顶落下,他一个激灵,挣脱男子的束缚倒退了几步。

男子看到鲜血,浑身的怒气退了个干干净净,他手中的刀子掉落在地上,瞠目结舌地说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江岁欢垂下手,面无表情地说道:“何苦为了这种人,毁掉自己的一辈子呢。”

男子认出了她,惊愕道:“您是江太医?”

她没有说话,鲜血不断从手腕上的伤口处流了下来,很快将手染得鲜红。

“江太医,我没有,没想要伤害您,是您突然出现的……”男子语无伦次地解释,又指着那纨绔子弟说道:“都怪他,我是被他的话气昏了头脑!”

纨绔子弟知道自己惹了事,拔腿就跑,眨眼间消失在人群里。

男子慌张地说道:“您等一下,我这就去请大夫给您包扎。”

“不用了。”江岁欢摇了摇头,道:“去将你的娘亲好好安葬吧。”

男子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伤口很痛,温热的鲜血流到手上,很快就变得冰凉粘腻,江岁欢却浑然不觉,继续浑浑噩噩地往前走去。

有女子递上帕子,关心地说道:“江太医,您快把伤口包住吧。”

“多谢。”江岁欢点了一下头,却没有接过帕子。

不知走了多久,乌云越来越低,街上的人也越来越少。

江岁欢的伤口渐渐不再流血,血液凝结成了厚厚的血痂,她依然没有管。

她路过了容月阁,多日没有开门,容月阁门口挂着的牌子上沾了厚厚的一层灰,为这座精致的小楼平添了几分落寞和寂寥。

容月阁刚开业时,门庭若市,宾客如云,一副热闹繁华之景。

而现在,宛如一座废弃的小楼。

江岁欢擦去牌子上的灰尘,转身离开了这里。

一道修长的身影站在她身后,眉眼弥漫着淡淡的哀伤。

走着走着,江岁欢进入了一条小巷,这里没有一丁点声音,静悄悄的。

每隔几户人家的门口,都放着一张破草席,上面躺着一具尸体。

京城的棺材供不应求,价钱涨得厉害,寻常的百姓买不起,只能用草席来代替棺材。

江岁欢低头看着这些尸体,他们有的是满头华发的老人,有的是垂髫的小儿,他们各有不同,却一同躺在那里,令人心中酸楚。

她的步伐很慢,脑海里有两种声音在争吵,吵得她头痛不已。

“回去吧,还有那么多病人等着呢。”

“不!凭什么给他们治病,你又不欠他们的,万一治不活,人家还要怪你医术不精。”

“可你是个大夫啊,治病救人是大夫的使命。”

“你可以不当这个大夫,那样就自由了。”

“你忍心看着那么多人死在眼前,而你却见死不救吗?”

“有何不忍心的?反正你与他们素不相识,见多了就习惯了。”

江岁欢头疼得仿佛要炸开,喃喃道:“别吵了别吵了……”

她喃喃自语地从一间宅子门口经过,门口放着一张破草席,上面躺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

她以为那又是一具尸体,谁知眼角的余光竟看见老头儿翻了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