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模样十分乖巧的女孩，齐整的短发别在她的耳后，衣着瞧上去价值不菲，她带来的一盒满当当的营养液正摆在桌面上，还没等二人同她打招呼，这女孩已急忙忙道：“你们快跑吧！再不跑就要出事了！”

倘若有任何一个侍卫在此处，必然一眼便能认出她的身份这偷偷溜进屠宰场的女孩竟是苏家在萨耶城旁支的大小姐、也是“萨耶城总能源加工中心”的所有者之一，几个月前25由于时常挑事斗殴无比容幸地得到了偶尔来加工中心巡查的大小姐的关注，与她的父母不同的是，这女孩似乎生了颗善良的心，从那以后，每隔几日她便要穿过防护网为13与25送温暖于残酷绝望的养殖场之中挣扎的孩子来说，她几乎已成了他们那狭窄无比的世界里唯一的光。

那厢13和25听见这话后同时一愣，13率先试探着问：“是养殖场又有什么新的变动了吗？”

女孩先是摇头，接着又犹豫了片刻说：“……你们这么理解倒也没错。”

随即，她在两个孩子面前缓缓吐出了他们即将要面临的灭顶之灾。

……

一周前的某个夜晚，萨耶城苏家主府。

“萨耶城总能源加工中心”的老板、苏家在萨耶城旁支家主刚满脸堆笑地挂断与黛安拉坎瑞主家管事的通讯，那张保养过度的面孔立马便拉了下来，他怒气冲冲地拨下一串号码，还没等对面完全亮屏，苏家家主已迫不及待朝对方吼道：“都是你出的好主意，顾家根本不要那两头小畜牲！”

对面之人似乎十分惊讶，“怎么可能？极品兽人晶核能大大改善人类的体质，总指挥官的夫人身体欠佳，不正该需要这东西调理吗？”

“我怎么知道。”苏家家主抱怨一句。超品阶的兽人晶核往往能在恶人镇拍卖会上售出一个天文数字碍于诺恩斯区目前实力不容小觑，除了恶人镇也没几个地方敢卖这玩意然而对于伊斯特五大顶级豪门之一的苏家来说，单纯的金钱早已不配作他们追求的目标哪怕是其在中级城镇里的一个家族旁支。

起初他们打的是靠这两枚晶核搭上顾笙云的船、以此换得升入黛安拉坎瑞机会的主意。

人类与兽人两个种族百年世仇，然而整个伊斯特区的兽人养殖场屈指可数，型成较大规模的也只有萨耶城中这一座毕竟还是鲜少有人能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萨耶城第二养殖场”自建立至今已有十三年历史，不间断地向外输送了三批兽人晶核，但不知是不是周围的人类被喂出了抗性，近些年来晶核对人类体质的提升作用越来越低，许多人不愿再花费大价钱购买改装几把武器便能弥补的差距，养殖场的规模不断缩小，配种区的成年兽人从十个锐减成两个，即便如此养殖场的账面依旧赤红一片，由此，苏家家主生出了要榨干其中被饲养的畜牲最后一点价值的想法。

伊斯特区当家主母天生体弱的毛病被某些咸吃萝卜淡操心之人传了千里远，养殖场当时恰好又出了13与25两个“潜力股”，苏家家主一合计，决定在顾家大少爷举办十岁生日宴那天将两个兽人孩子送入黛安拉坎瑞配种区的那二位由于常年吸入催情喷雾、晶核品质大幅下降本来上下关系都打点到位了，虽然众人都知卫梓风对于服用兽人晶核极度反感、甚至声称其与食人无异，不过向来以己度人的权贵们心照不宣地将其当作了卫大小姐的场面话反正超品阶晶核对体弱之人百利而无一害，顾家管事也准备打着“都是为了女主人的健康”的旗号背着卫梓风将这礼物收下，没想到最后关头却在顾笙云手里出了岔子。

“她不喜欢就不必给她送了。”伊斯特区最高指挥官日理万机，说这话时翻着手里的文件连头都没抬，“退回去吧。”

上位者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能令其下无数花费了巨大资源财力的辎重调动直接翻篇，不到三分钟的功夫，萨耶城的苏家旁支便从“头脑精明”变成了“毫无眼色”，家主被黛安拉坎瑞的主家管事阴阳怪气地敲打了一番不说，晋升的机会也沦为泡影、“萨耶城第二养殖场”更是成了一个甩不脱的麻烦。

苏家大小姐小心翼翼踱到书房门口时，正听见她的父亲冲着屏幕怒斥道：“低价抛售？！谁不知道我的养殖场建成现在这规模花了多少功夫？你还嫌我不够丢人是不是？！”

屏幕对面之人嘴上连连赔罪，心里却暗自腹诽：建立兽人养殖场本就不是什么有前途的营生，萨耶城为了卖几颗晶核把全球顶尖财阀钩吻花集团得罪死了，也不知苏家家主当初怎么一拍脑门想出这么个馊主意……就在这时，两人听见一道小女孩的声音怯生生地响起：“父亲，要不然……我们就把养殖场里的人都放了吧。”

……

“……父亲没答应我的请求，可后来我听他们的意思，是准备把养殖场A区的人卖到温斯顿地下角斗场里去、其他区域的都集中处理掉……趁着焚化炉还没完全腾空，你们快逃吧！”

养殖场A区关着的是14岁以上还未到成年期的兽人，13想起最近越来越严密的守卫心头一跳，25脱口就要说：“其实我们”话说一半他被13拦下了，这心眼颇多的小男孩似乎还有所顾忌，他谨慎地道：“可就算你这么说，我们脖子上还套着项圈，想跑也跑不了多远。”

女孩抿了抿嘴，接着她拉过存放营养剂的盒子，从最底下翻出一个遥控器来，女孩对着其上的一个红色按钮按了两下，只听“嘀”的一声，13与25颈部卡着的铁环便砸落到地上。

“……！”

13和25下意识抬手摸上了自己好不容易重见天日的脖颈，他们惊疑地对视一眼，女孩随即将盒子整个塞给两人：“营养剂的标签全部撕下来可以拼成一张养殖场和外围加工厂的巡逻图，明天晚上养殖场七点的报时钟响过三声后，屠宰场南面防护栏会有一个换班空档期……我只能帮你们到这里了，武器我实在没办法带进来”

这时25已接下那盒子：“哈，这不要紧，其实我们早就计划着要离开这鬼地方了！”说着他拿胳膊肘怼了13一下：“你还瞒什么呢？”

13只好道：“……我们先前溜出过养殖场几回，也偷了两三把电磁枪……”他见女孩睁大眼睛，似乎十分惊讶，接着又问：“你私下给我们拿这些，不怕被你父亲发现吗？”

闻言，女孩的表情变得黯然，半晌她强笑道：“……无所谓了，父亲本就不大喜欢我，前几日他刚给我相中一门亲事，明天……明天我便要启程搬去男方家里住，从此以后大约是不会再回来了，所以我想着，不如临走前再帮你们一回。”

13哑然般张了张口，却听25忽然说：“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走？”

女孩微愕，还没来得及回答什么，13已回身给了25一脚恰好踢在了对方的伤口上，25顿时疼得蹲下身子抱住腿直抽，便听那和他从一个肚子里出来的兄长骂道：“你在这儿又瞎找什么存在感？就你长了张嘴？”

25咬着牙没吭声，女孩瞧着他们眨了眨眼，忽地，一声长鸣在整个养殖场上空响起到了兽人们进入熔炼厂上工的时间苏家大小姐抬手看了眼终端：“呀，我得走了！”说着她就快速往外奔去，走到门前，她又回过头对13与25露出了一个笑：“希望明天你们能一切顺利……今后保重。”

女孩的脚步声逐渐远去，25站起身来，13这才低声对他道：“人家大小姐再落魄也是吃穿不愁的人上人，比我们高等了不知道多少倍，凭什么和你出去吃沙子？你刚刚那顿打真是白挨了。”

25稍稍攥紧了拳头，看起来似乎并不服气的模样，不过两人都没空在这问题上多加争执，他们避开人流遛回宿舍后方的一座小型垃圾场这种地方通常不会安设监控。垃圾场里堆满各种应送到焚化炉的废料，不远处甚至还卧着两具尸体，13与25将巡逻图拼出来，同时把他们搜罗的各种零件枪支集中起来电磁枪里的子弹没几颗，不过原本两人也就不太会用这玩意儿，紧接着13又拿着几支简陋至极的工具修补起一个损坏的通讯耳机。“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声响了一阵，等最后13直起身时，他按动旋转了耳机上的几个开关，三秒后，“嗞嗞”的电流声从其中传出，13这才松了一口气。

未免出意外，两人装模作样地把已被破坏的铁环又带回了脖子上，走另一条路线进入熔炼厂。托25中午那一通杀鸡儆猴的福，其余人即便瞧见他们没按时上工也未轻易来找两人的麻烦。13和25按照他们正常的每日行程活动到了第二天晚上六点五十，随即两人避过熔炼厂里的机械监管系统，一路直直往屠宰场奔去。他们再度经过配种区的时候，一具尸体从正门被草草抬了出来似乎是高塔上透支的两位终于有一个撑不住了，13与25依旧没空分给那塔楼一个眼神，两人依次跨过屠宰场外的矮墙，就在这时，配种区围栏之上的一个摄像头忽地无声转了一圈，那漆黑的眼一般的窥镜阴森森地对准了两个孩童的背影。

七点的报时铃响了。又是如昨天一般刺耳难听的尖声，像是所有冤死在养殖场的幽魂们齐齐发出的逡巡不去的哀鸣。25率先一步跑到女孩为他们指定的位置那里果然没人，13紧接着拿出一瓶奇怪的黑色溶液便往防护栏上倒，金属腐蚀软化的声音瞬间响起这是13好不容易从他们的午餐中提取出来的，是的，他们每天吞进肚的就是这些有着强腐蚀性的东西随后25掏出一块锋利的铁片开始用力切割起那软化的防护拦，13警惕地观察着周围，这时他听见那金发的小男孩说：

“我不想叫‘25’了。”

此刻正值黄昏，天边铺满了金红色流动的云层，像是旧时代里的妇人坐在炉火边编织出的柔软的羊毛，代表着黑夜的深紫逐渐向上攀升，13的脑袋朝他偏了偏：“那你想叫什么？”

这可难倒了文盲出身的25，他一边将插进防护栏里的铁片向下划动，一边绞尽脑汁地想着：“……前几回我遛进‘工厂’时遇见了一对兄弟，哥哥叫‘尼克’，弟弟叫‘艾文’你觉得这名字怎么样？”

13没法分辨，半晌，他干巴巴道：“听上去挺普通的。”

“还有麦克斯、凯森、布莱克……等到出去了，我们可以慢慢”25一个个细数着他好不容易收集来的那些名字，下一秒，一声警铃突地打断他的畅想，两人悚然一惊，便见一队巡逻侍卫边叫骂着边从屠宰场另一边向他们追来。两个孩子头皮都要炸起来了，所幸紧接着，那防护栏终于支撑不住似的在利器划动下破开一个洞，13与25一刻也不敢停地从洞里钻出养殖场，顺着那巡逻图朝他们原定的方向拔腿狂奔。

倘若是换作几年后的二人、必然能一眼瞧出这整个事件的蹊跷之处：先不说养殖场高层有没有可能发现不了两个“珍贵公共财产”的控制铁环已被破坏，光是这过家家一样的逃生手段居然能成功便足够令人啼笑皆非假如屠宰场防护栏真有这么脆弱，那些临近成年身强力壮的兽人早不知跑多少回了可惜如今的13与25对此毫无经验，再加上即将逃脱的期待与可能被抓捕的恐惧占满了他们全部的心神，最终使他们踉踉跄跄又一无所知地踏上了自己未卜的前途。

养殖场外部套着整座能源加工厂，根据地图显示，两个孩子需得从加工厂机械车间与员工宿舍之间的一片巷子中穿过、绕开高耸的焚化炉从其后方直直奔往加工厂南门。几发激光射线贴着13与25的脚跟，二人利用巷子里的各种装备箱充当掩体，不断拉开他们与身后追兵的距离。13瞧了眼他刻在铁片上的巡逻图前方迷宫一样的巷子没有安排任何守卫，他带着25迅速拐入其中。

两侧高耸的工厂围墙遮住了由空中洒来的阳光，巷里阴暗得慎人，“隆隆”的机械运作声与两个孩子的喘息和在一块儿，等他们彻底深入巷子中，没由来的，13忽地一阵心悸，他停下了脚步，跟在他身旁的25向前冲出一段，随后又回过头来费解地看他：“怎么了？”

13说不上来，他的大脑被各种诡异的预感搅成一团，这时养殖场守卫的叫嚣声越发逼近，25等不及，拉上13便向前飞奔，然而等他刚刚拐进了一个岔道口，一梭子弹忽地从暗处冒出，直接打穿了25的小腿！

“唔！”

25跪倒在地，13连忙将他拖起来，这棕发的男孩惊惧地抬头，并且本该空无一人的小巷里此刻如地狱的魔鬼降临般冒出了一堆巡逻兵，他们端着枪，暗光黏在他们狰狞的脸上，引出了无比的恶毒与阴森。13没时间多想，他拽着25便奔进了另一条巷内，鲜血在黑乎乎的地表涂出刺目的痕迹，由于其中一人受伤，两个孩子的速度慢了许多，可跟在他们后面的追兵似乎专门要耍着人玩一般，子弹次次贴着他们的皮肤滑过。

这之后，13带着25不断按照巡逻图所描述的冲进那些被划为“安全区”的路线，然而等待他们的是早有埋伏的巡逻侍卫，这时就算是傻子也能察觉出不对了，13想退出巷子群，可惜为时已晚，一条条又窄又细的小路仿佛连成了一张巨大的蛛网、将两个兽人死死粘在了网上。

25先前被铁棍打出来的伤还未恢复，再加上腿上挨的那一枪，他光是支撑着往前跑便要费尽全力，随着追兵逐渐增多，13也试着用自己手里的电磁枪反击，可他射人又射不准，枪的后坐力更是推着他的身体左摇右晃，连空三枪后他果断还目标对准了小巷旁堆在一起的箱子，“轰隆”几下，电磁子弹爆开，滚落一地的铁架零件总算稍微阻碍了追兵的脚步，不过相应的，13右手食指被对方的火力直接打断了，电磁枪“啪”的一声掉落，他咽下就要溢到嘴边的惨叫，拉着25连拐几个弯，最终躲进了一间空屋里暂作休息。

浓重的血腥味把狭窄的房屋挤得像是要令人窒息，25喘息片刻，嘴里不由地喃喃道：“……怎么会……咳，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看守？那张巡逻图不是该把他们都避开吗？”13正用从自己衣服上撕下来的一块破布想把受伤的右手包起来，闻言，他那颗挤满了慌乱与恐惧的脑子艰难地转了转，接着他说：“……会不会是她想救我们出去的事暴露了？”

两个孩子面面相觑，随即25的眼睛猛然瞪大，“肯定是被发现了！”他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所以这巷子里才全是那些拿枪的混球……等等”他的脸色愈发惨白，不知是失血导致的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如果她偷偷溜进养殖场的事被她父亲发现了，那老贱种会怎么对她？”

13咽了下口水，随即他将挂在脖颈处的通讯耳机扣上，用完好的左手快速调了几个键这是养殖场巡逻队配备的专用耳机，可以与养殖场外信号相连，所有养殖场巡逻队隶属于萨耶城统一的防卫部门，13将这耳机稍作改装，使其能接通整个防卫部门体系下的通讯设备顺便一提，如此手段精巧的改造方法是13与25第一次溜进屠宰场里时在蓝白小屋角落里的几块碎布上发现的：这显然是某个曾经也想逃出养殖场的兽人偷偷记录的，然而从其边角处斑驳的血迹来看，这位先驱大概也难逃死亡的宿命。

刺耳的电流声窜过一轮，从出生起便没出过养殖场的13对于机械并不精通，通迅频道时不时便拐到一些奇怪的电台上，他在25的催促下调整了大约一分钟，中年男人浑厚的声音忽然劈入他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