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一声，他手里的枪被上好了膛。艾文抬起终端看了眼战车遥遥无期的维修进度，随后他道：“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我必须要去见以利亚一面，这关系到我与它之间的一场协约。”顾绝舟语毕，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接着顾绝舟抬起眼，便见两个兽人对视几秒，艾文重复了一遍：“‘你与它的一场协约’……所以按理来说，这事对我们是没有任何好处的，对吧？”

顾绝舟道：“如果你们想去曼达昆城边找那神明的宝藏，我们也可以立刻分道扬镳。”

曼达昆城便是海上遗迹再度升起的地方，与以利亚所在的佩若歌虽然同属沿海城市，可完全处于两个不同的方位，尼克“啧”了一声说：“你心倒是挺宽，里头塞着个炸弹还敢跟我们分得这么痛快。”他敲了敲身边尼德霍格不知哪部分的驱壳，“初号机解体的动静瞒不过权贵的眼睛，我们现在往曼达昆边上扎干什么？嫌自己死得不够利索吗？”

艾文又紧跟着补了一句：“何况神明宝藏要是假的，顾绝舟，你对我们就已经失去利价值了，换句话说，我们随时都可以要你的命，你紧张着点儿行不行？”顾绝舟于是“十分紧张”地冲他翻了个白眼，他道：“你们想对以利亚做什么？”

两个兽人闻言不吭声了，顾绝舟便冷笑着说：“我全身上下满打满算值得惦记的东西也就那么几样，如今‘神明宝藏’眼看落了空，你们这帮土匪不得趁着这事还没完全结束再狠捞一笔？”

尼克与艾文确实是这么打算的事实上，他们刚刚已将萨离维尔值钱的装备火炮以及尼德霍格几个没来得及使用的备用芯片通通搬进了狮型战车里，尼克点开终端处的电子屏道：“四城区的第一波先锋队已经试着往那海上遗迹中突破了，虽然在遗迹最外围便打了起来，但四城区首脑据说目前正在调停，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能定出个像模像样的探索计划来，也会发现当初和以利亚关系密切的顾绝舟居然没有出现在曼达昆一座只有空壳的遗迹可糊弄不了那群肠子都要打结的人精多久。”

而等这些人意识到“神明宝藏”的状态与他们所想的似乎完全不同时，以利亚的身价还会再往上翻一倍两个打劫为生的沙匪显然不愿放过这样的机会。

“我和以利亚没有那么深的交情，你们想拿它泄愤也好、倒卖也罢，跟我都没有半点关系，但前提是这不能干扰到我的行动。”顾绝舟休息了许久，过度注射各种非正常激素的身体总算有所恢复，治疗剂也慢慢悠悠地起了效，“我可以做诱饵把以利亚引出来，不过‘先知’当初能在恶人镇外五大势力围剿之下逃之夭夭，能不能抓到它得看你们自己的本事。”

他与以利亚之间的合作本就基于利益而起，双方毫无感情可言，何况目前根据尼德霍格的说法，以利亚很有可能完完全全欺骗了他对此顾绝舟心里也有另一重打算，倘若以利亚不能或者不准备兑现它曾许下的承诺，顾绝舟不介意以助两个兽人一臂之力的方式向它施压。

三人相互纠缠了许久，如今也或主动或被迫地了解了对方为人处世的习性，倒诡异地培养出些心照不宣的默契来顾绝舟好像没听出尼克以“炸弹”为名的那开玩笑般的威胁、尼克与艾文也似乎压根不清楚顾绝舟想利用他们牵制以利亚的心思。原本藏着隐性矛盾的两方在共同目标消失后极易翻脸成仇，可眼下三人一个差不多要置生死于事外、底线之上怎么着都无所谓，另外两个又怀着某种隐秘复杂的心绪不想快速撕破脸皮，被尼德霍格的爆炸性消息掀得摇摇晃晃的局面一时竟让他们重新稳住了。

兼于各大城区都在米蒂亚埋有眼线，此处实在不宜久留，等那狮型战车的传动装置勉强修好，三人立刻上车离开萨离维尔的废墟向着佩若歌城潜行而去。

他们走了不过半日，尼德霍格身死的消息已在全球掀起喧然大波由于光脑被毁，米蒂亚区的人工智能几乎全部瘫痪，可能偶有一两个核心芯片未置于光脑之中的得以幸存，然而没了全能型的“初号机”坐镇，它们再也无法型成原有的觉醒智能AI联盟的可怕规模：这盘踞在沙星众生头顶两百余年的乌云居然眼看着似乎就要消散了。

所有原本鼻子朝着海边心心念念的势力再度转移目光，其声势之浩大远胜当年顾笙云毙命，一时间，沙星上上下下的牛鬼蛇神纷纷露出各自贪婪狡诈的嘴脸最底层的想抢先一步赶去米蒂亚城区刮分那些全球顶尖的武器装备，没等付诸行动先被上面的地头蛇敲打了一番，个别贼心不死的还叫不知名势力灭了满门，这般人心惶惶乱象频出地骚动了两天，顶端处的那些权贵才慢条斯理地挪动起自己的脚步

转瞬之间，米蒂亚城区这块完完整整地界仿佛便被无形的刀刃切分成了四份，几大城区内部机械联盟的补给站一下划入了各位统领自己的钱包，随后浩浩荡荡的护卫队拔营出兵，征讨米蒂亚“灭世黑龙”及其残党的召集令异军突起，“贡献点”税收顺理成章地节节高升，此片绿洲、彼处矿洞的边境争端被摆上了各大指挥中心的桌案上……权力的交锋与利益的争夺都在忙碌却有条不紊地进行，沙星的怪物们经过几代洗礼已自行演变出了一个“消化系统”，能够将高山崩毁后留下的残羮以狂风横扫的速度与效率卷个一干二净，只是吞食这天降横财般的蛋糕期间，那些身处云端之上的权贵不得不绞尽脑汁地思索两个问题

究竟是谁以什么样的目的杀死了尼德霍格？这人又从萨离维尔的核心区得到了什么？

凶手名额在众人清点了曼达昆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后自然而然地锁定了“雄狮”与“魔狼”，权贵们如何惊讶忌惮暂且不提，三人近几年行踪情报转瞬之间被翻得一干二净比起主要游荡在沙漠之中做孤家寡人的沙匪而言，既在雇佣兵行业混得风生水起又曾组织过数起军火倒卖的顾绝舟显然更有破绽可循：卫梓风、顾笙云以及伊斯特区世族争斗的一堆陈年烂账重新从泥沙里被挖了出来，顾小圆瘦弱模糊的影子也逐渐隐隐约约浮出水面，即便顾绝舟有意识遮掩着相关的痕迹，可那不幸遭人破解的转账资金链仍是将这个被他吊了六年命的女孩暴露在了台面之上。

“……你们带走顾小圆后怎么处理萨翁镇原先那家医院的？”

“炸了。”

狮型战车正悄无声息地在森林中穿行，托研究中心藏着的由尼德霍格出品的运行芯片的福，目前各方势力敲破指头也始终没能突破顶级AI制作的数据屏障定位见三人的位置，未免夜长梦多，他们离开萨离维尔后便直直朝着佩若歌全速前进，险而又险地擦着权贵拉起的封锁带边缘从米蒂亚区冲了出去。

闻言，顾绝舟缓缓靠回了铁床上他不该质疑以杀人越货作谋生手段的沙匪在毁尸灭迹这方面的专业性。无数荧蓝色的数据流在他手腕处终端投出的光屏上不断跃动，三人当初将研究中心控制台中的一切信息不管有用没用全都拷贝进了战车主控室里，通过顾绝舟这几日不间断的研究，终于破解了其中一两条的内容那竟是沙星四大城区的全部人口信息：不光是记录在案的“正式居民”，连当权者们普遍忽略的贫民“垃圾”都各自标着编号，生年卒月一目了然，远比各家指挥中心户籍系统记载详尽。

点进那文件的一瞬间战车主控台的内存便被挤爆了，尼克紧急删除了一些数据，随即三人望着满屏密密麻麻的名字照片咋舌以尼德霍格从这小小一隅展现出的对于四大城区情报惊人的掌控力来看，即使告诉三人机械联盟能在一周之内全面占领整座沙星他们都不会感到惊奇，几人不由重新复盘了一遍杀死尼德霍格的整个过程，最终不得不承认以利亚那枚芯片在其中所起的至关重要的作用。

“所以……智能AI联盟算起来是它们机器人自己毁掉的？”艾文颇感滑稽地总结一句，顾绝舟正通过巨量人口信息间穿插的几个四城区户籍系统密钥向其中疯狂编辑虚假数据、准备为顾小圆的真实信息作掩护，尼克这时已将从米蒂亚区城墙上坼下来的变异生物屏蔽仪安在了战车顶部，接通能源的一瞬间，那屏蔽仪顶端便有红光闪烁这是有变异生物潜藏在附近、要使用者提高警惕的意思。

狮型战车如今枪炮武器与能源储备都算充足，倒是不惧小规模变异生物的侵扰，几人途中也曾碰上过一两只，很快便被炮火轰碎了，只是米蒂亚区及其向东区域人迹罕至，只零星分布着一两座小城市，海岸附近更是群山耸立森林连绵，是沙星少有的未被沙漠覆盖的地区，按理来说更习惯掩藏于沙地中的变异虫子不应喜欢在这种环境中游荡才对。

尼克将这现象同两人交谈一番，艾文倒没什么反应，他耸耸肩：“以利亚不是说了还有五十年就到世界末日了吗？这期间出现什么怪事我都不稀奇。”说着，他咂巴两下嘴，又摸了摸下巴：“现在想想，以利亚当时发布那个视频的理由本身就很不正常‘希望各位用神明的宝藏拯救世界’？哈，五十年，反正我是活够本了，至于以后的人死不死关老子屁事难不成这机器人还真能天真到对沙星诸位的人性抱有希望？”

其余人一时都未接茬，毕竟几位数月里仔细算算也为追寻“神明宝藏”付出过不小代价，短时间内还是无法轻易对此事释怀。眼看着信息数据又开始往主控台的存储空间里溢，顾绝舟这才堪堪停了手，他刚将满屏幕的推演模板全部关闭，忽然只听“嘎吱”一声，狮型战车像是撞上了什么东西，整个车身震动一瞬，三人面面相觑，顾绝舟打开前显示屏，一望无迹的参天绿树及其下方熙攘的灌木丛便接连着扎进他们眼里。

尼克率先下车查看，半晌，他给还留在车上的两人发了条消息：“前面没路了。”

佩若歌城依山而建，东面就是海滩，堪称与世隔绝，只有一条穿过山岭与茂密的森林通向外界的主路，然而佩若歌城毕竟也属沿海城市，当初也曾见证过海上城市的“神迹”，三人无法确定是否有势力会提前在此埋伏，因此最终他们选择不进入城市，而是绕着森林与山脉直奔海滩边。

只是此处广袤的森林与绿洲中那几苗苗树不可同日而语，粗壮的根系从地下钻出横呈在碧草之间，倾天的枝叶将本就不甚晴朗的天空遮得一丝不剩，整座森林放眼望去幽暗迷蒙，狮型战车的设计本就偏向于在沙地间行进，如今碾着满地坑坑洼洼的树根走了一路已是极限，面对越来越密集的巨木也不得不停下脚步。

余下两人依次下了车，尼克打开地图，他们目前正位于海岸群山的山脚下，若想抵达佩若歌城边的海滩还需穿过一片两山之间相夹的河谷，三人没费多少功夫便达成了步行前往的共识，他们将开启拟态模式的战车停在原地，每人携带一个小型变异生物屏蔽器，又把各类武器装备及物资挂在身上，踩着森林里质地偏软的土壤就向河谷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虫鸣鸟叫不绝于耳，艾文打着灯光走在最前方，沿海地区湿润的空气令这常年居住于内地沙漠的兽人倍感不适，他抬手挠了挠自己的脖颈，鼻尖抽动两下：“这黏糊糊的天气……莫非是要下雨？”

尼克瞧了眼终端上的消息，他道：“曼达昆城外海上遗迹的探索停止了他们大约是想先确定我们的下落。”

艾文举着光朝前照着不知还有多远的山路，“佩若歌城外现在估计也不太平，希望以利亚等到我们之前别被其他势力半道截胡了。”

顾绝舟沉默地跟在两人身后，就在这时，一阵“嘀嘀”的警示音从他们腰间别着的变异生物屏蔽器发声处响起，红光不安地闪动，这意味着图谋不轨的怪物就隐藏在附近三人迅速拔出电磁枪靠在一起，“咔嚓”几声，保险栓拉开，艾文直接将手中灯光压灭黑暗中活动的狮子有着极强的夜视能力，唯一的人类顾绝舟也自行佩戴了夜视镜霎时间森林里一片漆黑，远处有不知名的鸟捏着嗓子叫了几声，三人严阵以待等了片刻，然而数分钟过后，什么都没发生，只有屏蔽器仍贴着他们的腰部不停震动，示意那生物并没有离开。

又过了半晌，艾文有些不耐烦了，他压着眉眼扫现一圈，猛地对着左侧方的一棵巨树开了一枪，威力巨大的磁爆眨眼间便在树干之上炸了个洞，“轰”的一声，枝叶四颤，突然，离三人大约七八米距离的草丛中如闪电般窜出一道黑影，未在几人面前稍作停留便头也不回地向着远处逃去。

变异生物天生嗜血，很少会有此类物种见了人就跑的，三人不由惊疑地对视一眼，屏蔽器也逐渐安静下来，证明那黑影确实带有一定变异基因，艾文这时问了一句：“我感觉刚刚那东西不像是虫子要去看看吗？”

“追！”

第53章五十章（剧情：新历结束前的倒数第六天）颜

三人随着那黑影不断向森林中深入。两边树干飞快掠过着拉出道道模糊的痕迹，偶然几根枝桠斜斜地垂下来、被快速跑动的人影带得摇摇晃晃，杂草与厚厚的落叶层融成一片，脚步接连着落在其上时发出“沙沙”的闷响，昏暗的天光朦胧地洒在溅起的水珠上。追逐过程中，艾文不断朝着黑影的前方开火试图拦截对方，却见那黑影灵活地拽着森林间垂下的树藤来回躲避，他轻轻磨了下牙，微眯起眼，将电磁枪射击范围调大一档，对着那黑影周围连开两枪。

蓝色的磁力爆开，顿时，只听黑影怪叫一声，紧接着便从半空中摔落在地上。三人逐渐围了上去，顾绝舟打开灯光一照那竟是一只奇怪的猴子，它下身处围着一圈草裙似的树叶，脖子上挂着一串粗制的穿了兽牙的草绳，挡在脸上的爪子指甲坑坑洼洼，仿佛在石头上专门打磨过，此刻这猴子全身缩成一团，腿部被磁爆炸伤，正往外流着汩汩的鲜血。

变异生物屏蔽器又开始尖锐地叫嚷，证明三人并没有找错目标，只是尼克喃喃了一句：“什么时候猴子也能变异了？”

虽然“变异生物”这词语听上去囊括许多，可实际上沙星自有政权建立起，所记载的变异生物便只有昆虫和植物两种，近些日子来新晋的意外是五个月前在海岸边打捞起的乌贼以及吞了一肚子能源的活鱼等而那是以利亚整出来的幺蛾子。艾文从头到尾打量了这猴子一圈：“怎么，这难道是‘先知’用来伪造神迹不幸遗留的失败品？”

仔细观察，此变异猴子的体形比普通猴子的要大些，乍一看像个矮小瘦弱的成年人，它双手捂眼挡住灯光，极度惶恐不安地抖动了半天，艾文这时想将它拎起来，那猴子似乎因这动作受了刺激，忽地，它抑起头，发出了一声极为凄厉刺耳的尖叫。

鸟雀惊飞，这突如其来的尖叫声穿透力极强，在寂静幽暗的森林里逡巡不去，似乎是某种与其同类交流的信号，三人脸色一变，艾文立刻抬枪将那变异猴子的头颅打碎，随即与余下二人警惕地屏息望向四周，以防遭到变异猴群的埋伏。尼克将屏蔽器上的生物感应系统范围提到最高，然而他们站在原地等了有三分钟，森林始终一片安静，连屏蔽器顶端的警示装置也懒得再起反应，倒显得异常谨慎的三人小题大做了。

感觉像是被猴子当作猴耍了一回的艾文神情不愉地收起电磁枪：“死到临头吊什么嗓子。”顾绝舟又转着灯光朝周围晃了晃，他忽地说：“你们没发现这猴子逃跑的方向很不对劲么？”他指着前方的树林：“它跑过的地面落叶明显要比其他位置稍薄一层，两边突出的树根也基本被磨断了就像有什么人在这儿清理出了一条路似的。”

尼克用脚尖给那变异猴子的尸体翻了个面：“我刚刚还奇怪这东西作为一只猴子怎么不往树上爬，在地底下跑得倒挺欢。”他随后对着那奇怪的路示意道：“走，去那边瞧瞧。”

三人于是顺着这条由变异猴子引出来的“道路”向山上攀登。此刻天空再度阴沉一个调，厚重的乌云纠缠覆盖在一处，压得整座森林仿佛直接陷入了黑夜一般，空气愈发潮湿闷热，走在最前方的艾文没忍住将黏在身体上作战外套脱了下来，他瞟了眼身后的顾绝舟，嘴上闲不住地撩拨道：“小船，你会唱歌吗？”

顾绝舟闻言用注视精神失常的疯子的目光看他，艾文便不怀好意地说：“你们这些权贵出身的不得培养点高雅志趣么这林子里除了烦人的鸟叫一个吱声的也没有，不如你给我们唱首歌解解闷？”

“……你脑子有病吧？”顾绝舟骂了一句，然而不知从他那僵硬冰冷的脸上瞧见了什么乐趣，两个男人不约而同低笑出声，尼克顺手从侧方抚了下顾绝舟的长发，接着揶揄道：“你怎么连骂人都只会骂这么一两句。”

顾绝舟深吸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