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文听完他这话笑得乐不可支，这时那理疗室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尼克从其中走了出来：“我们今天恐怕是走不了了。”

二人同时转头，便见尼克对他们亮出了终端：“检测系统刚才提示，两个小时之后奥尔夫地区将出现B级沙尘暴，大约会持续小半天。”

顾绝舟微微皱起眉，尼克冲他说：“多陪会儿你妹妹吧，等我们再起程就要准备直接去争夺那神明宝藏，到时候能不能活下来、活下来又会出什么变故还都是未知数说不准，这就是你和你妹妹最后一次见面呢。”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半晌后冷笑着说了一句：“那可真是求之不得。”

奥夫纳作为诺恩斯区的一座中级城镇，虽没有什么旷世绝伦名震四方的奢华建筑，但其总体设施规模仍是让各个边境小城市望尘莫及。贫民窟外连绵的钢铁森林头顶着炫丽的虚拟屏幕和霓虹灯，当地正红的歌舞明星从其中向外抛出媚眼，悬浮车来来往往发出的引擎声不绝于耳，沙尘暴即将抵达的两个小时前，城市指挥中心已检测到相关天气异状并在全城发布警示，一道淡蓝色的薄壳自奥夫纳最中央升起展开，如个倒扣的巨碗一般缓缓笼罩住了整座城镇。

顾小圆的房间内，新换的陪护人员替她将阳台处的窗帘拉上：“一会儿沙暴来了，满天黑压压的，瞧着怪倒味口。”她转头看顾小圆，这女孩先前刚闯了祸，眼下连一句话都不想和这些护士说了，她没精打采地窝在被中盯着天花板，顾绝舟替她削好的梨正摆在她床边的桌子上，一口都未动。那护士对着顾小圆讲了一堆尴尬至极的笑话，只得到了对方的几个礼貌性微笑，这时她余光瞟见那梨，便说：“你不喜欢吃梨吗，我给你丢掉好不好？”

顾小圆愣了一下，“不用了，谢谢。”她连忙坐起身道：“放在这里就好。”

护士本已伸向那梨的手只好又缩回，她抓耳挠腮了半天，正愁怎么开启下一个话题，这时房门忽然打开，两人向那边一看是艾文走了进来。

顾小圆刚刚在门口隐约窥见了这人的身影，她瞧见这陌生男人到她面前毫不客气地拉开椅子坐下，注意到她放在桌上的梨后招呼也不打便将那梨拎到手里啃了一口仿佛这就是顾绝舟削给他的一样。顾小圆眼睛微微睁大，那护士更是直接“哎”了一声，艾文转头朝她说：“你‘哎’哪门子‘哎’，没看见患者准备和人谈事吗？还站在这儿干什么？”

护士张了张口，咬着嘴唇委屈巴巴地离开了病房。屋子里只剩下两人，顾小圆和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共处一室，难免心情紧张，何况对方赶走那护士后始终没说一句话，只是带着某种审视般将她从上到下用目光刮了一遍，仿佛在透过她探寻另外一个人的影子，顾小圆又等了片刻，确认顾绝舟不会再如上次般推门而入，她按捺不住率先开口道：“我哥他……最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艾文吃梨的动作一顿，“为什么这么问？”

“他以前从不会带他的朋友来见我，我担心他是遇见了什么难处……”顾小圆说着，又扑闪着她那双大眼睛问：“你是我哥的朋友吗？”

艾问想起顾绝舟在走廊中的那番话不得不说，眼前这瘦弱的女孩确实敏锐得惊人，他缓缓靠在了椅背上：“怎么，你有什么话想带给他？”

顾小圆低垂下眼睫：“我哥一个人要养我这病挺不容易，以我现在这副身体也很难为他分担些什么，他如今自己又出了麻烦……我想着，你若是他的朋友，不如劝他看开些，得了绝症的人早晚都得死，不差这么一两天。”

艾文看着顾小圆，“你哥哪是听劝的人，我也不算是他的朋友。”他随即哼笑一声，“不过你说的倒确实有道理。”

他语气戏谑道：“磁幅射症的患者除了会喘气之外产生不了任何价值，安乐死又不比营养剂贵依我看，你哥早该停了你的药，得了这病的人基本活不过二十岁，你已经十六岁了，没多久就能自己烂成一朵雕花，省得他做什么都得被你这废人拖得气喘吁吁。”

顾小圆满口的伶牙俐齿被堵得微微一塞，从她因病住院至今，所有接触她的医生护士都恨不得将她当作个瓷娃娃捧着，满心满意地劝导她积极配合治疗当然不是医者仁心，而是舍不得顾绝舟支付的高昂治疗费还从未有一人这么直接了当地冲她说“你就该死”，甚至连死法都替她琢磨好了，与此同时，她从对方话语间察觉出一股强烈地对人命漠视的血腥气，顾小圆不由防备地拉了拉被子，她轻轻道：“那先生想与我谈什么呢？”

艾文没几下便把那梨啃了个干干净净，他将果核随手扔进了垃圾桶里，“首先我是没那兴趣给你们这别别扭扭的兄妹俩做调解的，我只是出于好奇的目的”他瞧着顾小圆警惕的模样，忽地想到眼前这女孩可能是这世上唯一与顾绝舟关系亲密的人了，几乎便代表了顾绝舟那隐藏着的不为人知的某部分，他难以抑制地察觉出一种奇怪的兴奋：“就像我刚刚说的，明明你哥放弃你才是最明智的选择，但他没有这么做，偶尔我们跟他提一嘴你的名字，他看起来都像是要咬人似的他嘴上不说，心里却好像挺在乎你呢。”

听了这话，顾小圆下意识嘲讽地勾了下嘴角，然而很快，她就将这不符合柔弱小姑娘形象的表情收了起来，“我哥是很在乎我，只是我不方便再麻烦他了。”

艾文眼珠转了一下，他稍稍靠近了顾小圆：“听顾绝舟说，你与他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关系？”

顾小圆瞳孔微微一缩：“我哥……亲口说的？”

“当然。”艾文欺骗小姑娘时连眼都不带眨一下，“要不是他告诉我，我还知道不了伊斯特区前任最高指挥官出轨生子这种密闻呢。”

顾小圆略微攥紧了手边的被子，她仍有些怀疑道：“我以为，我哥不是会向外人倾诉这些的人。”

艾文只是笑着不答话，他又说：“说起来也挺怪，我记得顾笙云的原配妻子是伊斯特区顶级豪门、几乎垄断了机械车买卖的卫氏家族的大小姐，怎么顾笙云养了情人、连孩子都生下了，外界却始终听不见一点消息卫家咽得下这口气？”

普通的十六岁小女孩还未必听得懂这些弯弯绕，不过幸亏顾小圆也算是在权贵后宅长大，该长的心眼一个都不会少：“该拿的好处都拿到手了，卫家人自然懒得找顾笙云麻烦。”大约平日从不会有医生护士和她讨论这些话题，顾小圆那俏生生的脸上泛了几丝冷意，她没忍住多说了几句：“况且他这级别的人物即便是出轨，对象也得先精心挑选一轮那些无权无势的哪有资格给顾笙云生孩子啊？”

莱克家族在伊斯特区的影响力不次于卫家：他们控制的是营养液研发。当时的顾笙云与卫家在机械车生产征税上起了纠纷卫家希望降低税收，顾笙云提出要将这部分税换成向伊斯特区总指挥卫队免费供应一定期限的装备，卫家拒绝了这一要求顾卫两家以这事件为导火索斗得越来越凶、冲突范围越来越广，为了与卫家相制衡，顾笙云随即安排了同奥黛尔的私人会面，准备将一旁冷眼旁观的莱克家族一并拖下水。

奥薇尔·莱克作为莱克家族的大小姐兼话事人，收到邀请后慎重考虑了一番伊斯特区五大家族虽说各个都是庞然大物，但豪门内部也得有个三六九等。莱克家族在五家之中只能排第三，虽说靠研制营养液富得流油，可由于战备物资被顾卫联手牢牢把持，他们始终无法更进一步，现在眼见两家之间有了裂痕，奥薇尔不愿放弃这机会，她无比顺畅地接下了顾笙云递来的橄榄枝，出于彰显合作诚意以及恶心卫家的目的，两人甚至心照不宣地结成了情人关系。

其中势力分了又合合了又分，来来往往都绕不过金钱利益，最终只有那些胸膛里存了几分温度的人才会真正伤心。

顾小圆就是在这局面下出生的。

那时期顾卫两家的关系已降到冰点，顾笙云与卫梓风分居时间长达一年之久，伊斯特区总指挥中心与莱克家族正处于蜜里调油的好时候。从这次合作中捞到不少好处的奥薇尔野心再度膨胀她希望彻底挤掉卫家的位置，补上莱克家族在军火方面的短板，与顾笙云共分整个伊斯特区而要执行这一计划，奥薇尔首先需要一个流有莱克家族血脉的继承人。

伊斯特区最高指挥官名义上由选举产生，实际该名额早在当初各权贵分割势力蛋糕时便被五大家族之首的顾家垄断，成了名副其实的世袭制。顾卫两家从伊斯特建城之始便保持着稳定的合作关系，历代最高指挥官由这两家联姻所出的不下五位，因此即便卫家知晓顾笙云与奥薇尔私通的消息后气得几乎要发疯，也没试着将这破事宣扬出去他们担心这会影响到顾绝舟未来继承伊斯特区最高指挥官的位置。

如果说有什么让卫家始终没和顾笙云彻底撕破脸的原因，那么顾绝舟的存在必占一席之地，他与当时被认为近百年来能力手腕最强的指挥官顾笙云简直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冷酷、聪明、不择手段。尽管这男孩从小便显露着股谁也看不起的傲慢劲儿，可他那各项课程永远一骑绝尘的评分能使任何一个人相信他将来一定会成为一名优秀的指挥官，而顾绝舟对于卫梓风的依赖亲近更是给卫家注了一管强心剂他们认为顾笙云最终一定会选择与他们和谈。

与其持完全相反态度的便是奥薇尔·莱克，她将顾绝舟视为自己扳倒卫家的最大阻碍，对这男孩的愤恨甚至远远超过了顾笙云名义上的妻子卫梓风这一情绪在顾小圆出生三个月后到达了顶峰。

“磁幅射？！她怎么会和这种病扯上关系？！”奥薇尔从躺椅上直起身，她死死盯着那份体检报告：“这怎么……！”

磁幅射绝症意味着这女孩天生便不可能拥有角逐指挥官继承权的资格，奥薇尔面色铁青地攥着腕处的宝石手链，她为了生这个孩子不得不休养了一段时间，期间被迫割让了一部分家族权力放给自己的弟弟，最终却得到这样一个结果。装着顾小圆的婴儿篮就摆在她手边，她瞪着那孩子圆鼓鼓的脸，仿佛在看着什么令她厌恶至极的怪物。奥薇尔本打算将这女孩直接丢掉，然而随后的又一份体检单打消了她的想法她的私人医师告知她，以她的身体状况几乎不可能再有身孕了。

“也就是说，这废物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孩子了？”奥薇尔狭长的眼眸微微一眯，那医师同她关系不错，此时劝她说：“我知道你想生个孩子抢夺那顾家少爷的继承权，你怀孕那阵子可没少被卫家雇人暗杀，可现在看来，是老天不给你这个面子，要我说，你不如早点放弃吧。”

“卫家在我们头上踩了一百多年，这或许是莱克家族翻身的唯一机会，你要我放弃？”奥薇尔阴狠道：“卫梓风患了肺病又对治疗剂过敏，同样不可能再有下一个孩子……只要顾绝舟死了，这小废物他顾笙云不认也得认。”

“可……可她不是得了磁幅射病吗？这种病的患者怎么能做”医师震惊地睁大了眼，可随即，她好像又想起什么，与奥薇尔意味深长的眼神撞上了：“你……你想瞒下这个病？”

磁幅射病出现于沙星各城镇建立的最初期，各种族刚挺过末日黄沙、摩拳擦掌准备建立新的文明，正处于极为难得的众志成城团结友善阶段，当时平等与人权还不仅是一句空谈，此类病症被发现后，各城区指挥中心立刻积极组织研发治疗剂，短短两个月内便生产出了三批缓解该病毒的抑制药那时所有人都以为这种新型病症未来必会被攻克，然而由于抑制药造价极高，许多居民支付不起，在带新生儿体检时只要发现类似该病的数据便会将其遗弃，此种有违人权的做法迅速在各地掀起了抗议风波，最终指挥中心为了安抚民众，专门开发出了一种药剂作用是在孩童十岁之前掩盖磁幅射症的相关性状并规定了每个新生儿必须注射。这种治标不治本的方法虽仅能粉饰一时的太平，然而大家都信心满满地认为磁幅射症的治疗液很快便能研发出来、这短暂的安稳已经足够了。

可惜事与愿违，等到那封尘许久的掩藏药剂再次被拿出使用时，其目的已与研发它的初心完全相悖。

藏住了自己绝症患者身份的顾小圆终于死里逃生、在莱克家族的后宅中艰难地活了下来，但大约是奥薇尔知道这小废物迟早都要死去，也懒得同她陪养什么感情，如例行公事般将顾小圆放养到了五岁，接着一脚把她踢出了莱克家族的大门。

那天空中阴云密布，沙漠里好不容易要下雨，无人不欣喜，顾小圆五年未见的母亲站在她面前，以一种事不关己的语气高高在上地向她传下了“磁幅射病患者活不过二十年”的判决，随即她说：“反正你迟早也是要死的，不如死得有些价值。”

“我会把你赶进贫民窟里去，你要在我为你指定的区域活动，等你见到这么一个女人”她展示了一张图片：卫梓风裹着一身粗制长袍走在贫民窟里，正偷偷给几个饿得皮包骨头的乞丐塞营养剂，“……想办法让她将你带回家中，随后你要用我给你提供的特制药杀死一个叫作顾绝舟的人，只要他死了，你就是伊斯特区最高指挥官的唯一继承人，那时我会把新研制出的掩藏药剂送给你这药保你直到身体腐烂前都无法被发现磁幅射症患者的身份，你能风风光光地在众人前拥后呼之下活到二十岁这也基本是磁幅射症患者一生能达到的最好的结局了。”

五岁的小女孩被灌了一脑子阴谋诡计，茫然地抬头看着她，奥薇尔话语一顿，她缓缓蹲下身平视着顾小圆：“你是不是听不明白我和你说的这些？”

略显低柔的语气让顾小圆产生了这事还有商量余地的错觉，她忙不迭点头，却听奥薇尔紧接着轻声道：“听不明白，你就死在贫民窟里吧。”

第38章三十七章（剧情：关于我那刻薄又傲慢的讨厌鬼哥哥）颜

于后宅大院中偷活了五年的私生女就这么连拖带拽地被赶出了家门，手中提着一包施舍似的营养剂其中混杂了毒性足以杀人的特制药，研发营养液出身的莱克家族就是有本事将毒药做得连食品市场监管局都检测不出任何问题她在贫民窟度过了生不如死的一个星期，五岁的孩子落入其中简直就像散发着甜香气的奶块儿，谁都想上前舔一口，顾小圆在狭窄的暗道里东躲西藏由于她根本分不出装在她口袋里的营养剂中哪个是毒药，因此饿极了也只能去掏臭水沟或者与野狗抢食，等她浑浑噩噩度过了不知多少个日夜，卫梓风的脚步才终于如拯救她的神明般降临在她身边。

“我的天，这么小的孩子！”

这伊斯特区当家主母惊呼出声的下一秒便丝毫不顾女孩满身的脏污将她抱进怀里，她的随身侍女兼保镖站在一旁打量了片刻，忽地诧异道：“咦，这不是奥薇尔生下的那私生女吗？”

卫梓风动作一顿，她向后稍微退了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