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为什么,江嵃仿佛知道脚下的地是怎么长的,每一脚都刚好能踩在实心的地面上。他牵着李赦容越走越深,走到了高高的芦苇荡里,此时,泥水已经没到了小腿,但是芦苇远远超过了他们的身高,将他们的头也盖住,可以说是彻底隐入了植被里。

后面的追兵显然不太顺利,大约是不知道怎么走湿地,距离被渐渐拉开来,隔了很远还能听见他们的叫骂声,大概是恼羞成怒了,开始有人往密林里放了几枪,但显然是浪费子弹,只有一些野鸭被惊得飞了起来。

江嵃见人暂时找不到芦苇荡来,连忙从内袋里掏出手机,一看,整个已经完全撞弯了,轻声骂了句:“ 操!”

李赦容明白他要干嘛,便往自己身上摸,好险,手机还在口袋里,没有掉出去,她打开通讯录,找到新九的页面,把手机递给江嵃,江嵃不由得看了她一眼,便接过来,快速给新九编辑了一条信息和定位发出去,然后把手机调成静音。他没有背着李赦容,李赦容也看到了,短信让新九优先去找到江楚楚,把江楚楚安置到安全的地方。

那几个追兵完全没有要撤退的意思。还在撒网式地到处搜。这附近显然太偏,就连本地的农民也没有,完全不能指望有人经过。离得最近的那个人,已经渐渐地靠过来,听脚步只有十几米了,要不是芦苇荡太高太密,此时江嵃和李赦容已经暴露了。

江嵃忽然松开了李赦容的手,做了个噤声,让她待在原地的手势,开始悄悄往那人靠近,他的移动和水流同频,几乎和浅浪拍打的节奏一模一样,这样一听,只有对方的脚步声极为明显。李赦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要干嘛?!

江嵃在走到里李赦容三四米远的地方停住了,猫下腰,静静地等着那人靠近,那人全神贯注地注意着两只脚踩的地方,骂骂咧咧,直到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形的黑影!

“ 我----” 他只来得及张嘴做出一个口型。

江嵃如一只弓起的黑豹,以几乎不可见的速度扑了过去,两只手像铁钳一样死死钳住那人的头颅,朝一侧大力一拧,只听得骨骼错位的脆响,那人的头颅以非常恐怖的角度旋了过去,李赦容吓得一瞬间闭上了眼睛,紧紧咬住一只手才没有叫出声。

江嵃支撑着那具身体的重量,将他缓缓放入水中,几乎没发出一点声音。做完这一切,他脸色极为难看,从脖子到脸都成了铁灰色,额上隆起条条青筋,大口喘气,似乎呼吸极为困难,他渐渐滑坐下去,一只手捂住收到撞击的胸口。

李赦容立刻想要上前扶他,然而她一动快了,脚下就响起水声,江嵃死撑着,示意她别动,朝她一点一点挪过来,就这么几米的距离,仿佛千山万水,他忍着剧痛朝那女孩儿的方向移动,疼得视线也模糊,仿佛有无数条虫子在眼前蠕动,然而那女孩竟然在他不支倒下前用整个前身接住了他,是错觉吗?她的眼神里有波光,像夜晚的镜湖那样。江嵃倒在一片软肉上,鼻腔里涌入难以形容的馨香,和嘴里的腥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觉得自己疯了。原来受了重伤,就连他这样刀山里滚出来的人也会有这样不合时宜的幻觉。

李赦容用整个身子承受住一个男人的体重,她觉得重如千钧,根本喘不过气来,脊椎骨也要被压塌了,然而如果江嵃将重量全部压在她身上,只能说明一件事----江嵃伤得太重又用全力搏斗,现在已经撑不住了。

她死死地搂住压在身上的男人,只觉得心跳如擂鼓,不远处那个被扭断了脖子的人肚皮朝上飘着,后脑勺却向着天,脸埋在水里,手脚还抽动了一两下,像生物课实验里青蛙尸体的神经反应。那样子过于恐怖,李赦容生平第一次见到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死在眼前,只觉得天旋地转,两眼发疼。

然而怀里的江嵃双目紧闭,面如金纸,身体因为痛苦而发抖,李赦容不知为何,心中升腾起一股火,她满脑子只有一件事:今天绝不能死在这里,绝不能被他们抓住!

她朝四周望去,单反能下脚的地方都不安全,包围圈渐渐缩小,她带着一个受了重伤的人,被搜到是迟早的事,然而芦苇荡外是浩浩荡荡的湖面,中间还有一小块荷花池,荷花池里竖起一根高高的杆子,平平无奇,是别人无法联想到的东西。

然而她偏偏知道那是什么!昨天采莲蓬的时候坐过渔家的小木船,每个小木船上都有这么一个栀杆,如果能看见那杆子,而看不见船,说明小木船好好地藏在荷叶下面。

“ 江大哥,江大哥!” 她轻轻地用气声呼唤,伸出冰凉的手,抚上江嵃的脸颊。

那冰凉而柔软的触感将江嵃从短暂的昏迷里唤醒,他缓缓睁开一只眼,闯入眼帘的是一片雪白的颈项,分明的锁骨,他用尽全力支撑起身体,又对上了那双充满了担忧的眼睛。

“ 江大哥,你看,那里有一艘船,藏在荷叶下面。” 李赦容朝着那栀杆的方向指去。

江嵃疲惫的眼神透出一丝光亮:“ 没错,应该是艘船。我们躲进船里,他们绝对想不到。走吧。”

二人都只用气声说话,便必须仔仔细细看着对方的口型,他们第一次这样认真看着彼此的脸。

天地之间,仿佛也只剩下了眼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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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生死(中)

当李赦容终于躺在小船上的一刻,她听到了响亮的咒骂声。

剩下三个人终于发现了同伙的尸体。

“ 日你妈,血迹没了!到这边就没了!”

“ 是不是跳湖啦?游走啦已经?”

那三个人听声音明显恼羞成怒,不仅追丢了人,还死了同伙,再听脚步声,已经分别往不同方向追去,大概在张望着茫茫湖面,猜测他们二人游去了哪个方向。

李赦容松了一口气,她对江嵃的了解在极短的时间内有了极大的加深,江嵃,果真生活在一个她无法想象的世界。

江嵃决定走进芦苇荡里,不光是为了遮蔽身形,更是因为手上的血滴在水里会很快消散,无迹可寻。

他们二人朝荷花丛前进时,水越来越深,就在没到大腿根时,江嵃提醒她把手机叼在嘴里,他自己也用牙齿咬住了枪,这两件重要的东西都不能泡水。等潜入了荷花丛,摸到了船沿,水已经没到李赦容的前胸了。

她无法形容二人爬到船上又不发出声音,是一件多么惊险又艰难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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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二人都躺在了狭窄的小船上,江嵃又用李赦容的手机给新九发了信息。

“ 躺着,新九在路上了。” 江嵃轻轻说完这句话,似已累极,双眼渐渐合上,又用尽全力睁开。

“ 江大哥,你休息一会吧,我会和新九保持联系的。” 李赦容看着他疲惫不堪的样子,心头不由得一阵紧缩,难以形容地,她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就是自己此时生命的全部,为什么她会这么伤心难过呢?为什么她觉得自己的心也要碎了呢?爸爸,妈妈,李柏薪,只是短短地在她脑海一闪而过,而她知道他们是安全的,就也放心了。。。。。。此时她心里慢慢的,都是眼前这个男人。短短几个小时,仿佛这一生都和他绑了起来,也许命运,就是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无根无由的乱麻吧?

“ 傻孩子,我睡着了可能就醒不来了。枪你会用吗?” 他颤抖着手,把枪端起,给李赦容做了一个扳倒击锤的示范,然后说:“ 三点一线你知道吗?”李赦容忽然觉得理智被击溃,她的眼泪破眶而出,死死咬住嘴唇,只是一个劲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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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嵃垂着眼帘,或许是因为伤太重了吧,他的声音听起来少有的温柔:“ 我知道,难为你了,也别想什么三点一线了,你打不中的,你不要慌,等人近身了,再打,你把枪藏在身后。。。。。。”

“ 江大哥,我不行的,我不行的。” 李赦容害怕地弓起身子,“ 我杀不了人,我,我只能靠你。。。。。。”

“ 唉。” 江嵃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也知道这女孩子绝对杀不了人,他知道自己不能死,要不然这女孩可怎么办?然而眼皮却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沉重的睡梦中,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天。那天月色极亮,让他失眠,他看着江楚楚展示宝贝一样,把那个看似柔弱的女孩子带回了家里,新九这个臭小子,反常地有些殷勤,眼神就不太对。这一幕让他非常不痛快,江楚楚的drama不能扩散到“ 燕子河” 其他人身上。他带着审视的态度观察着李赦容,一个十几岁的高中生,在他面前必然无所遁形。然而。。。。。。

然而,李赦容看他的眼神有些难以形容,那种害怕又好奇的闪烁里,还有种别的东西,是他的错觉吗?

她看起来有些腼腆,虽然好奇但也很克制,没有极其无礼地东张西望,她对那口井很好奇,还就着自己的手喝了一口水,大概做梦也想不到,前几个被江楚楚带回来的女人,就在她脚下的地下室里非死即残吧?

入夜了,卡拉OK声戛然而止,那楼上的房间里正发生些什么?

她的目的又是什么?和之前那几个一样吗?

江嵃抽着烟,手上仿佛又洇起了血,有时候杀的人太多了,那一幕幕总会时不时闪现,不是每一次都能靠烟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