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
老人家没有回应他,只?是一味地弯腰挖着什么。
沈熠也不气馁,他走过去,在距离徐超元两三?米的地方?停下来, 学着老人的样子也弯下腰, 并不用铲子, 徒手在湿润的土壤上扒拉。
手拽着植物茎叶, 黏腻的液体蹭到手上,味道并不好闻,沈熠垂眼, 稍一使劲从根部就?拽出来一溜的疙瘩块。
他微微笑起来,盯着这?小的可怜的东西,酒窝浅浅的:
“外公,今年红薯还是种不好吗?”
徐超元直起腰看他一眼,年纪大了已经不能像前几年那样躬下身许久都面不改色。
在背部不堪重负的酸痛中,他拍拍手中的土,细小的土壤颗粒掩住掌心纹路,却?没掩住日渐加深的老年斑,望着沈熠手里?那小的可怜的红薯块,不知道在针对什么发言:
“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沈熠默然,将这?一小簇红薯上的土块剥掉,尘土沁进指甲缝里?带来微弱的疼痛,他却?眉眼柔下来,轻轻说:
“坚持就?好了。”
握住红薯茎叶的根部稍用力,碎土飞溅,他又拽出一个明显大不少?的根块,向老人展示:
“喏,坚持就?会有结果的,外公。”
徐超元凝视着他,看他脸上清浅凹陷的酒窝,也看他抵在下唇的尖锐虎牙,恍惚之中看到多年前那个在红薯田里?笨手笨脚要来帮他的娇小姐。
他沉默下来,良久又重新弯下腰去,只?是这?回好像佝偻更深:
“你和你外婆很像。”
何止是像,那个连红薯都拔不出来的娇娇在一个黄昏中,也是这?样拎着这?样的红薯,双手都勒出红痕,却?笑着对他说:
“没事的,只?要坚持就?好了,只?要你不放弃,超元我们就?一定会有结果的。”
“小熠,”老人家呼唤着他的小名,却?没有抬头看他,
“外公其实并不在乎你能不能结婚,能不能传宗接代。”
“你妈妈当年非要嫁给?你爸那个黄毛小子,我同意了,你舅舅非要娶你妗妗,我也同意了。”
“传宗接代算什么?”他视线落在眼前黝黑的土壤上,似乎也没想到会和小辈谈这?样的事,
“外公自己都是改了外婆的姓,要传,徐也是你外婆那一脉的。”
“但是你不能...”他默了默,换了个说法,
“这?不是你该走的路。”
红薯块被他拔出来,枯小干瘪,似乎在沈熠外婆去世后,他就?种不出来当年那样又大又甜的红薯,也再没见?过那样美的笑,
“这?片菜畦,外公一直要求你光着脚走,用手去挖,小时候你最不爱来这?里?,因为碎石子会划破你的脚心,红薯粗糙的茎叶会磨痛你的手心。”
“这?样的疼都能让你哭的两眼汪汪,那现在呢?”
“那并不是穿上鞋拿上铲子就?可以解决的问题。”
阴云密布的天空下世界都变得昏暗混沌,空气中含着比例极高的水分子,混在狂风里?,扑在脸上就?能湿润面庞。
“这?么多年,你父母是怎么溺爱你的,我心里?都清楚,外公有时也会在想,这?样对你,是不是害了你。”
“可有时候你来老宅,看见?你朝着我喊外公,外公就?想起你小时候因为菜畦而疼哭的脸。”
“所以我想算了吧,你妈妈从来没对我哭过,我还是想看你对我撒娇喊疼的。”
“但不是这?样喊疼,小熠,你选择的这?块红薯田太糟糕了。无论你坚持多少?年,都不会有结果的,就?算有,也不会有人去认同你的果实。”
真心是世界上最难得最珍贵的东西,他很幸运,自己和子女都得到想要的真心,但这?并不是可以延续的传承,更何况他的外孙选择了一条远比他们更难走的路。
或许有足够的运气,但他却?并不相信这?个被娇养的孩子有足够的毅力去坚持。
到那时候,会摔的很痛很痛,是被碎石子划破脚心不能相比的。
“外公...”沈熠打断他,酒窝依旧深陷,但稚气被另一种感觉深深的压下去,
“生活不是红薯田能概括的,我也不是一个人在耕耘。”
有人早已在这?红绿灯不断变换的十字路口等待许久,绿灯亮了又亮,通途大道早已向此人招手,他却?只?站在路口等待。
“我知道很辛苦的,但两个人并肩走总会比一个人走的更远。”
更何况,沈熠想,并行前进总比孤单等待要简单。
纵然有许多要磨合,有许多要适应,但拥抱和牵手能解决大多数的问题。
他冲徐超元笑了笑,一如既往,沉静又热烈,是岁月不曾抹灭的鲜活。
“我喜欢他,他喜欢我,那就?什么疼痛都可以忍受。”
什么都不重要,喜欢最重要。
有人曾用十年的时间?,一步一步,以更好的姿态向他发出邀请共赴美梦,那他就?应用余生使这?场梦永不苏醒。
感情?是相互的,既然傅眠可以忍耐十年等待,那自己就?应有余生相伴的决心。
他承诺过的。
轰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