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太牛了,”李漫新说,“你肯定能成为咱们学校第一个上清华的。”
上次高一联考,周明远考了全省35名,把学校老师都吓坏了,明德建校7年来,从来没有学生在联考里考进前一百,许重去年也只考了一千多名。那次校长专门在升旗仪式上把周明远大夸一通,本来还要让周明远上去做演讲,激励大家学习,但是周明远以浪费时间为由拒绝了。雪峰哥也不生气,像个知心大家长一样拍着周明远的肩膀说:“对,学习重要,学习最重要。”
周明远难得笑了一下,在卷子上点上三个点,开始写最后一行解答,“你呢?你想去哪个学校?”
“我啊……”李漫新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他觉得高考还远着呢,“能考上哪个去哪个吧。”
“想过去哪个城市吗?”周明远合上笔帽。
“没有。”李漫新茫然道。
“想去北京吗?”
“北京……也行吧,我都行,”李漫新说,“但是北京的学校分数不是更高吗,我不一定能考上。”
“你脑子聪明,好好学习能考上。”周明远说。
我这不是就不喜欢好好学习嘛,李漫新心里这么想,但没说出口,他看周明远写完了,站起来说:“走,吃饭去!”
-
仅仅是晚走十分钟,教学楼里就空空荡荡的了。从高二那边的教学楼下去,可以直接到食堂门口的大路上,李漫新和周明远穿过高一高二楼宇之间的空中通道,正午的阳光在地面上刻下金属栏杆的投影,空气暖洋洋的,校园广播里放着黄霄雲的《星辰大海》。
“我去上个厕所,你等我两分钟。”走到一楼的时候,李漫新突然一阵尿意袭来。
走廊很安静,只有对面篮球场传来的声音。李漫新拐进尽头的男厕所,一进门就闻到一股烟味。
明德很有钱,所以学校哪里都豪华,厕所也豪华,地板铺着灰色的云纹大理石砖,洗手台上放着香薰,朝南的墙上有一扇明亮的大窗户。
许重就蹲在窗户下面抽烟,看了他一眼,又扭过去头。
安静了一会儿,李漫新问:“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很早了,”许重的手有点抖,烟灰在晃动中掉落,“怕你担心,没给你说过。”
李漫新上前夺过他手里的烟,扔在旁边的小便池里,“你经常抽?”
“压力大的时候抽。”
“你……”李漫新靠近一些,揪着他的耳朵,把他的脑袋抬起来,看到他明显因为睡眠不足而浮肿的脸,“你昨天睡了几个小时?”
“可能一两个小时吧,我不知道。”许重疲惫地说。
“你这样不行,”李漫新说,“睡不好你还怎么上课。”
“没有一天睡得好。”许重的双手爬上李漫新的腰,把他慢慢扯下来。李漫新跪在他身边,许重缓缓把头靠在他的肚子上,紧紧搂着他的腰,闭上眼睛像是在休息。
李漫新很迷惘,他看不得许重难过,又不愿意献祭自己的意愿去拯救他,烟和泡泡糖混合的古怪气味缠绕在他们周围,他才意识到这股香甜到腻的味道是许重头发上散发出来的,他不知道说什么,只好问了一个和他们的情感与未来都毫无关系的问题:“你换洗发水了吗?”
“嗯。”许重的声音很轻,感觉要睡着了。
“好甜,什么牌子的,我要避雷。”
?????
许重:“……”
他仰头去看李漫新,外面日头的光照进来,把他的发丝和睫毛都照得泛出金黄色的光,小脸白生生的,薄薄的耳朵从头发后面露出来,像电影里的小精灵。然而就是这个不知道从哪个外星球掉下来的生物,对待人类如此无情,让许重生出一种“用情付诸流水”的无奈与哀伤。
无情好啊,许重又把头靠回李漫新的身上,无情总好过对别人有情。
第四十三章 地位互换
周明远去洗手间找李漫新,在打开门的那一瞬间,有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许重靠在李漫新身上,和六年前的自己一模一样。那天的他失去了家庭带来的安全感,如今的许重失去了什么?
想来是和李漫新有关系,他们的关系早已不如以前亲密。并且,李漫新喜欢的人是自己。
李漫新说喜欢他,那天他在冷饮店里听得清清楚楚。周明远站在门口的暗处,看着房间尽头被窗外阳光笼罩的二人,难以抑制心里的得意。许重虽然被李漫新搂在怀里,却像一条丧家之犬,那样子他再熟悉不过。
九岁那年的影像在他脑海里震荡,每一个画面都像是被人用刻刀刻在他的骨头上,许重恶毒的蔑视他的眼神,对他靠近李漫新的防备,潮水一样翻涌回来。周明远学着许重当时的样子,走过去一把把李漫新从许重手里抢过来,问他:“你不是说只去两分钟吗?”
这一幕似曾相识,许重阴冷地盯着周明远,在他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那种胜利者的姿态深深刺痛着他。
“是你。”许重说。
“你也还记得他,”李漫新惊讶,“他就是我们小时候在你奶奶家遇到的那个受伤的小孩儿!”
这个“也”字让许重隐怒,就像李漫新对这个觊觎别人东西的小偷有什么念念不忘的旧情一样。从小到大,有多少想接近李漫新的男男女女都被他赶跑了,眼前这个连一双新鞋都买不起的底层,一副痴心妄想的嘴脸真是恶心。
许重十一岁的时候,他爸当上了天盛集团的副总经理。天盛是禾川市唯一的省50强民企,做汽车配件发家,趁着千禧十年中国加入WTO的东风,一路做到海外上市。走马上任的那天,许兵勇带着他们一家到天盛去参观,背着手走在园区里,好像把自己当成是微服私访的皇帝。
他跟在许兵勇后面去了很多地方,展厅、广场、体育馆、办公楼,还有人最多的食堂和工厂,每一个和他们迎面对上的员工都会立刻换上谄媚的笑脸,语气夸张地弯下腰,夸他聪明长得帅。
工厂里机器的声音嗡嗡作响,一排穿着蓝色工服、戴着白色橡胶手套的工人在流水线前面站着组装零件。从车间二楼的玻璃观察室向下看,许重觉得他们手里的叮当作响的东西就像拼图一样有趣,他带着讨好的语气说:“爸爸,我以后也想干这个,帮你赚大钱。”
许兵勇一巴掌呼在他脑袋上,骂道:“你就这点儿志向?”他扯着许重的衣服,把倒在地上的儿子揪到玻璃窗前,让他看下面机械劳作的工人:“这些都是社会最底层的人,你想变成和他们一样?我告诉你,他们就算努力一辈子,都不可能过上你现在就有的生活!你如果不好好上学读书,长大就只能干这个,只能成为最被人看不起的人,到时候我不会给你一分钱,听见了吗!”
周明远的家庭甚至还不如他小时候见到的那些人。在周明远换去李漫新宿舍的时候,许重就打听过他的情况,他的养父周栋升是煤矿工人,养母刘丽娟以前在中昊化工五厂上班,迟迟生不出孩子,认为是长期接触有毒化学物质的原因,早年就从厂里出来,在本地小型商超找了一份保洁的工作,两三千一个月干到现在。
而周明远,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就算了,还不遭待见。刘丽娟辞职以后依旧难以怀孕,无奈之下这两个人不知道从哪儿搞来一个不要的孩子,养了没几岁,居然又生出一个自己的。这下周明远完全成了一个扔又扔不掉、养着还费钱的累赘。
在小城市里,人是没有隐私的,三个人的关系网就可以覆盖整座城市,你的同学是他的亲戚,她的邻居是你的同事。所以许兵勇从小就教育许重,一定不要落人口实,任何细小的举动都有可能导致你身败名裂、妻离子散。
身败名裂?许重看着李漫新和周明远亲密的样子想,如果他就在学校里把周明远的脑袋按在小便池里,把他揍得再也不敢接近李漫新,他会身败名裂吗?赵林宇打架、约炮、不学无术,臭名远扬,李漫新不也照样和他做爱吗?
像是有一种力量在诱惑他走向自我毁灭,他想抛弃以前所有的东西,去掉身上所有的掩饰,再次进入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