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1 / 1)

盛果儿跟着问:“是吗?原来你喜欢姐姐型的?”不?知道想哪儿去了,自言自语地补充上:“的确姐姐型的比较成熟,而且放得开?。”

商陆被热茶呛了一口,耳边听?到椅子挪动的刮擦声。柯屿终于受不?了这见了鬼一样的气?氛,扔下画报站起?身:“我抽根烟。”

吸烟区离得不?远,一块深色玻璃阻隔了缭绕的烟雾。柯屿勾下口罩点上烟,远远地看着商陆。看着看着,砰砰乱跳的心脏渐渐归到原位,嘴角却又自顾自地翘了起?来,也不?知道在笑个什么劲儿。最终不?免低笑了一声,骂自己没?出息。

一根烟抽到头,出去时?刚好空姐来询问是否要提前登机。盛果儿二百五一样后知后觉地问商陆:“你跟我们是一班飞机?”

柯屿习惯了最后登机,不?等?他提醒,商陆主动错开?,先?行?登机。

等?他们也上了头等?舱,空姐已经?在进行?安全检查。柯屿位子靠窗,他扣上安全带套上颈枕,心悬着,等?着盛果儿被商陆强行?要求换位子。然?而直到客舱进行?起?飞播报,他可爱的小助理都还安然?坐着。柯屿压下帽檐,盛果儿骤然?觉得体侧气?温下降了十来度。

气?着气?着就睡了过去。再醒来时?是送餐时?间。嗅觉比意识更早地发现身边已经?换了个人的事实。柯屿心里激烈地跳了一下,没?有睁眼,换了个姿势,头轻轻枕在了商陆的肩上。

好像只是睡得深了熟了,身体无意而为的巧合。

商陆为他重新掖好毛毯,用只有他才能听?见的音量附耳说:“……装睡也这么烂。”

扭头看见盛果儿瞪大了双眼,商陆似笑非笑地竖起?食指,“嘘。”

盛果儿到下飞机也没?想通,这两人之间奇奇怪怪令她融入不?进去的氛围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是看他们相处,又明明就是不?熟。

譬如说道别的时?候,商陆还是那样绅士周到一视同仁,先?跟在场唯一的女士盛果儿说拜拜,才转向柯屿,只是拜拜换成了下次再见,前面加上“柯老师”,听?着像有了约定。

公司的车就在通道尽头等?着,柯屿不?紧不?慢地问,声音闷在口罩里,视线从帽檐下抬起?看着商陆:“下次是什么时?候?”

盛果儿又开?始迷茫地在两人之间做视线左右平移运动,仿佛眼保健。

“下次,”商陆给了肯定的答复,“应该是唐导请吃饭的时?候。”

柯屿微怔,笑了笑:“好,回见。”

唐琢的事情?一直悬而未决,商陆不?担心,柯屿却放不?下心。之前提出由?他组局,请他和唐琢见面赔礼道歉,算是把这件事私下了了。但之后商陆为了帮他,以摄影助理的身份出现在了片场,跟唐琢当面道歉的事就尴尬地搁置了下来。台风天东拉西扯地闲聊,也顺便问了商陆关于这件事的打算。

出让版权,放弃全球艺术院线巡展,柯屿知道,商陆做这一切都只是因为当事人牵涉的是他。

商陆获奖的影片「无聊/boring」,除了沿用了柯屿为飞仔设计的独白外,其实和「坠落」的主线剧情?毫无关系,乃至整部电影的主题内涵也是完全不?同。

在「无聊」中,柯屿是一个地下性工作者,整部电影就在他的独白、个人影像、街道空镜和谈贝斯的画面中进行?。除了柯屿叙述着自己第一次出卖/肉/体、以及和菲姐的感情?纠葛外,几乎没?有实质的剧情?。

他用蒙太?奇很大胆,有时?候声画的时?间线完全被打乱,一秒里好像在同时?进行?两个故事,听?觉和视觉割裂,但情?绪曲线在这种紊乱中前所未有地被拎了起?来。

之前商陆考过他,晚上的画面颜色是红色,代表欲望和危险,白天小卖部的影像却是白得发亮,灼热、无聊、令人困乏。宽而远的取景,但因为这样强烈曝光、明暗对比的设置,反而让人有一种被紧迫的窒息感。

柯屿在夜晚不?停地走,画面纷杂热闹,与菲姐的性/事纠葛在烟雾弥漫中叙述开?,在白天无所事事,只是守着小卖部看着人流影动。

唯一的喘息口在天台,那一罐啤酒、夕阳,和晾衣绳上飘着的白色衬衫。

之后便进了弹贝斯前的调音和对话。

「贝斯这种乐器,很无聊的,但会上瘾。」

「为什么?」

「因为它够无聊。」

柯屿咬着烟,在惨淡的城中村白炽灯下,看着谱子断断续续弹完了旋律,面无表情?透着慵懒,慵懒中有专注,专注中又觉得不?耐烦,想,快点结束。

短片公示后,柯屿看过不?下百次,他最喜欢的影评出自于香港影业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师,他说:

「无聊这部片子,比以往任何一部120分钟、140分钟、乃至200分钟的长影片,更准确地触达了人生的真实。人生就是无聊,无聊就是人生,一切看似紊乱的蒙太?奇、神经?质的和画面对应不?上的独白、炽热冰凉的霓虹夜晚和白到发闷的小卖部影像,是无序的,但有恒定的旋律,那就是无聊,像影片最后柯屿弹的那一首贝斯。

我不?知道别人的观影体验,我第一次看的时?候心里就在想,我艹,这他妈的真的够怪。电影工业发展到现在,什么实验的、革新的,千奇百怪的路子,讲实话,什么手段都已经?不?觉得新奇。形/式/主义的导演可以发明一万种故弄玄虚的形式,但内功在于,怎么让形式成为内容。

这个导演有这个内功,因为他完全用的是现实主义的拍摄手法,你看他的灯光都是最简单的就地取材,一个破城中村一个破码头一条破江一个破小卖部来来回回的走,我要说,我没?见过比这更穷的获奖电影。

我想引用英格玛·伯格曼评论塔可夫斯基时?说的一句话,用在我和这位导演上,很贴切:

看他的电影就是一个奇迹,觉得自己是站到了一个房间门口,过去从没?有人把这个房间的钥匙交给我,我一直渴望能进去,但他却走进去了,行?动自如,游刃有余。

我今年七十三,能看到这样的短片是我的幸运。」

这位老师最后顺嘴夸了一句柯屿,「柯屿的表演我很难撑过五分钟,这几年要不?是栗山,我是想让这个年轻人滚出我的视线的。但我不?得不?说,他咬着烟对着镜头弹贝斯的最后三十秒,是他迄今为止最的三十秒。」

地位太?高?了,话一出粉丝敢怒不?敢言,还要挨个儿排队去下面说:谢谢阎老师,青年演员柯屿未来可期!

影片公示的一个多月,他公司的信箱被塞爆,盛果儿一趟一趟地用大储物?箱给他搬信。太?多了,但柯屿一封一封拆得饶有兴致开?玩笑,他还没?演过哪个角色这么让观众惦记。

拆到后面发现一半都是因为找不?到商陆,所以托他跟导演“告白”。

好消息是,还有另一半总算是属于他的。

影迷比粉丝可爱。

柯屿知道自己有相当一部分粉丝其实不?看自己的电影,但对自己的物?料、代言、海报、八卦、咖位兴致勃勃,很奇怪。影迷说,看到后面莫名其妙就开?始哭,一个人呆呆坐在黑黑的空房间里流着眼泪。

有和他忏悔,说自己的人生就是这样一团糟糕、看上去霓虹灯一样漂亮、实际上一潭死水白得发闷的生活,有的写长长的影评,说,一切漂亮的、欲望的、危险的关系和叙述,都是夜晚的自主沉迷,太?阳一出,所有消逝,主人公看上去在步入正轨地生活,其实只是在一种呆滞的、自以为是的消耗。

有的不?这么悲观,说,电影只是试图描绘出了一种本质,本质本身是没?有褒贬属性的,最后扯了好长一段存在主义的阐述。

柯屿从来都知道,把商陆从这部片子的版权中除名,是彻底的不?公。

一个飞仔的破故事,一个低级的地下性工作者初次卖肉的陈词滥调,独白再写出花来,影史?上一石头砸下去能砸破一百张关于这个的DVD。

是商陆的天才照亮了这块平庸的屏幕,飞仔和菲姐的故事,飞仔的身份设定,只是这个故事里最庸俗的一环。

在绝对的天才面前,任何才华都显得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