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御兽环戴回手腕上,冲老汉挥了一下:“那,离开朔城前还你。”
……
从黑鹰酒馆那儿出来,苍凌阑非但未觉得轻松,心情反而更加诡异地沉闷了。都怪邱鹰那老东西胡言乱语, 扯什么命数什么蝼蚁的, 她想。
第二日风平浪静。
当然,或许只有苍凌阑才觉得风平浪静。于其他新启灵的苍家小辈而言, 选拔就在眼前, 紧张失眠的有,兴奋无措的有, 抱着爹娘嚎了一整天的也有。
至于苍凌阑,她倒是带小花藤去了一趟斗兽场,但是这孩子还是紧张。她不想给小花藤太大压力, 便只陪它将几个技能的指令熟悉了一遍, 教它学会跟随箭矢的轨迹攻击。
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什么可做的了。
到了傍晚用完饭, 苍凌阑跟苍简问起殷云,家主无奈摇了摇头,说他今年大约也不会来了。
“殷云今年二十了吧,”苍凌阑边收拾碗筷,边随口道,“我记得按照家里规矩,过了二十岁便不可再参加小辈的历练斗兽,这是他最后一年?”
苍简叹道:“那孩子也太倔,年年都说不愿跟苍家的人争斗,拖到今年,又赶上王都来使。既牵扯到朱雀学府,怕是更不肯了。”
苍凌阑没吱声。
殷云两岁那年,薄暮爆发严重兽灾,朔城城破,血流成河。那时苍穹、苍简两兄弟俱在王都,闻讯飞驰来救,激战三日三夜才联手将兽潮镇回了大山。
也就是在战火熄灭的那个傍晚,浴血而归的苍氏兄弟,从一对相拥而死的城卫兵夫妻的尸首旁抱起了哭得撕心裂肺的小殷云。
后来,这个小孤儿便被养在苍家于苍家人而言,收养阵亡的城卫兵的孩子并非先例,无奈这男孩儿实在是个死心眼。殷云十岁参军,对朔城矢忠不二,对苍家感恩戴义,就连对小辈最严厉的二长老都喜欢他,恨不能把他当苍家的小辈疼爱。偏他自个儿……
苍凌阑吐出一口气。
她站起来伸展了一下腰肢,道:“小叔,牌子给我一个。”
入夜时分,苍凌阑独自去了一趟哨楼。
殷云今日没有巡逻的任务,他刚结束晚练,带着羽蜥“蓝鳞”从斗兽场往回走,正好和来寻他的苍凌阑碰了个正着。
“阑小姐!?”
殷云瞧见她吓了一跳,“您怎么过来了,明日不是……”
俊秀的青年连忙展臂拦在她面前,眉毛竖起,如临大敌的样子活像一只炸毛的山猫,“这次说什么,我也不会让您进山了!”
苍凌阑失笑,摊开双手给他看:“你看我这样子,没披甲没背弓,像是要进山吗?”
“那小姐是……”
“来找你说几句话。”
“呓嗷!”蓝鳞叫了一声,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从主人身后探出头来嗅苍凌阑的味道。
苍凌阑笑着摸了摸它的下颌,从怀里掏出点小零食喂它。
“蓝鳞,先回来。”殷云反手亮出阵纹,羽蜥化作一道白光回到了他的灵界之中。
夜风徐来,两人走上哨楼的城墙。
远远望去,北边是苍莽的深深大山,南边则是朔城的轮廓,偶尔能看到城头上有光点在移动,那是驻扎朔城的城卫兵巡逻的灯火。
“阑小姐是为了明天的斗兽试选拔而来的吧。”殷云忽然说道。
“瑶小姐也来劝过我。如此天赐良机……换作旁人,定是绞尽脑汁想着能少一个对手是一个,您两位真是不寻常……”
他顿了顿,神色柔和:“殷云能与两位小姐相交,是此生殊荣。”
苍凌阑慢慢从怀中摸出一块青色木牌,放在城墙的垛口上。
“此生……”她笑了笑,神色有些飘渺,“殷云,你曾对说,此生只想做个城卫兵,报答朔城与苍家养育之恩。”
“是。”
“是么?”
苍凌阑缓缓转过眼来,嗓音冷了几分。
不知是否想到了昨日邱鹰在酒馆里的那些话,她心里腾起一股郁火。
“朔城,地临边境,背靠大山,单是有史记载的就曾城破七次。你的父母葬身于兽灾之中,苍凌瑶的父亲在追捕异国密探时惨死。而这种事,在这破地方,甚至不能算十分稀罕。”
“朔城不缺孤儿,不缺鳏夫寡妇,更不缺白发人扶棺,你心里应当也清楚。”
“至于苍氏一族,呵,青龙后裔,几百年前的青沧王室,如今沦落到给朱雀家的子孙守国门,还频频被猜疑被忌惮。十年前宗祠被烧,连祖器也丢了,变成四国八方最大的笑话”
“只想只想,只是‘想’有什么用?殷云,你要有多大本事,才敢说能护住这么个边城,这么个没落氏族?”
殷云一怔,胸口莫名像是被捣了一拳。
苍凌阑又道:“你今日让给我去王都学府闯荡的机会,倘若日后我学成归来,不护朔城,不护苍家你如何想?”
此言一出,殷云只觉得心中一痛,他连忙拔高声音道:“当年苍穹叛族之时,阑小姐无辜受累,纵是您想与朔城、与苍家恩断义绝,也在情理之中!何况殷云知道,您绝非”
“我没跟你说那个。”
苍凌阑却打断道:“不是你怎么想我,是你怎么想你自己。”
殷云不解抬头,对上一双刀光般雪亮的眼眸。
但苍凌阑不再看他了,她那凛然的目光掠过青年,落在远处朔城的灯火上,语调也轻得像是自言自语。
“我的意思是,倘若有那么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