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苍凌阑冷静地行到船头，双手扶着护栏往下看。

耿余此时才发现她站得极稳，足下如生了根似的，下盘竟比他们几个习惯了甲板摇晃的渔者还要扎实。

苍凌阑看了半晌，藏在鬼面郎后面的眉宇慢慢皱起。

果然是海雾鲀，它们的身体都膨胀成长满尖刺的圆球，进入了战斗状态，连续撞击着船体。

可今夜没有适合海雾鲀出没的大雾，这里也没有它们的天敌，且海雾鲀又并不猎食人类，鱼群怎会突然袭船？

苍凌阑拿出一瓶低阶蕴灵丹，灵流往瓶中一灌，几十粒丹药都被碾成粉末。

“那个谁。”她道，“让珠鸥儿把这些洒到远些的海域试试。”

瘦溜的少年渔者探出头来，干笑两声：“小姐，我叫刘浪……”

她怎么记得住战兽，记不住人类的名字啊！

珠鸥儿衔着蕴灵丹粉末飞向船尾，试图将海雾鲀引开。

然而这些对于凶兽来说大补的灵物，甚至无法让海雾鲀回头。

“蛮拳蝾，连环击打！”

“小蛇，保护船底！”

“珠鸥儿快回来，用骤雨！”

少年们激昂的发令声几乎被浪涛淹没。

苍凌阑望着那深黑的海水，似乎要看清底下是否藏着一只窥探的眼睛。

是你吗？她暗想，你果然还在盯着我，连我离开了黍城都不肯放过？

海里的战斗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直到天边泛起微亮的时候，船才彻底将海雾鲀的大群甩在身后。

一轮旭日从海天交融的尽头升起来，腥咸的海风送来不少金灿灿的吞光泡。耿余几个抱着精疲力竭的战兽欢呼，年轻的影子在甲板上跳舞。

苍凌阑却转身回了船舱。她已经开始有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这日的中午，天上竟起了黑云。在耿余等人不安的目光中，雨丝很快落下。

起先还是细弱的，转眼间势如倾盆。

气温也迅速下降，海风刮得像冰刀子。

到了下午，无涯海上起浪了。

……

黍城。

天云阴低，城卫兵冒着雨奔至城楼。

燕息浪正站在那里向西眺望。女人不年轻了，几缕泛白的发丝被风吹得乱飘。听罢城卫兵对无涯海异常起浪的汇报，她只问：“这两日可有渔者出海？”

“禀城主，说昨日清晨有三个半大孩子开船下了无涯海。我等可要派兵救援？”

“罢了，隔了两日，现在赶过去于事无补，反而要折了城卫兵在海浪里。”

燕息浪道：“出海之人生死有命，只盼先祖英灵保佑那些孩子吧。你等做好巡逻，严查凶兽动向，提防大济河泛滥冲城。”

“是，城主。”

燕息浪背过手，往城楼下走。忽然有个青年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追上来，喊道：“娘亲！”

燕息浪回头，看见自己的长子满脸焦急：“娘亲，小语妹不见了！有渔者说，昨夜看见她自个儿撑了船，往大济河下游去了！！”

……

这本不该是一艘出海的船。

叶子似的小扁舟在扭动的海浪上起伏，没有船橹，没有船帆。撑船的姑娘还很年轻，只有一杆长杆，还有她的两只战兽。

“沁流蟹，珊虹。”

燕语喃喃道，“你俩也说说，她是怎么想的啊？”

“还自称什么天才，笨死了，大笨蛋吗这不是。”

雨丝被风吹进眼里，燕语抿着嘴唇，眼眶慢慢红了。

她又想起湿冷的镇鬼祠，还有苍凌阑站在黑暗深处时的神色。

……怎么可能真的毫无觉察呢？

她又不是生来没长脑子，怎么可能不去想想，镇鬼祠中为何突然没有了海兽的踪迹，阑阑为何看着锁链沉默了许久。

她又不是眼瞎目盲，又怎么可能看不见眼前的青龙面上闪过的挣扎神色、想要去按刀又收紧的手指。

她只是无法理解苍凌阑是怎么想的。

分明前一刻还提刀把她护在身后，后一刻居然以为三两句冷语就能赶她走？

赶她走了，然后呢？

燕语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当时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把眼前这个人平平安安地带出去。

撑船驶出红潭般的大济河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做成了。当时没能立刻说什么，只是尚未整理好思绪，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