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言谢,苍……凌阑。”
重明鸟道,“只望……汝可替吾寻到……圣祖传人,助他……光复圣祖遗志。”
“圣祖遗志,究竟是指什么?”
重明鸟眼中浮出悲凉之色:“昔年……圣祖弃世之后,四象助人族定国,天下曾清平三千年……”
“怎奈纪元轮回,傀兽师篡改圣祖之术……举邪道以替正统,蒙蔽世人……”
“直至今日,诸神分封王座,四国八方俱是腌臜,放眼每一寸疆土,无不浸着挣扎于驯化规则下的生灵的血……!!”
“瞳羲!”巫骨嗓音冰冷三分,“够了,慎言。”
重明鸟悲哀闭目,喘息连连,不再说下去了。
苍凌阑心里一沉,暗想:不是吧,怎么这也不能明说?
她突然又想起小叔和邱鹰……每每她试图追问苍穹御凶的旧事,这两位也都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就连此番返乡,小叔承认她的娘亲是被兽神所噬,却始终不肯说得详细,非要她自个去白霄探寻。
难道,这种隐瞒,并非他们自己乐意,而是恐被某些更高层次的存在所察,引来灾难?
可小叔等人也就算了,若连身为兽神的巫骨和身为兽王的瞳羲都不敢明言……那这境况,得是糟糕成什么样子!?
仙鸟瞳羲摇了摇头:“无论如何,当今世道……绝非……圣祖本意……”
苍凌阑抿唇道:“我明白了。凌阑会尽力而为。”
她心中却又暗想:何须托什么圣祖遗志,这般世道,她本就是看不惯的。
“吾死以后,残羽肉躯,均可供君炼化。唯独骨骸……”
仙鸟瞳羲艰难地看向巫骨:“请葬入巫祖之福地……”
巫骨低沉叹息一声。
它没有回话,而是轻掀斗篷,在瞳羲的头颅旁边坐下。
灵流萦绕在鬼神的骨指上,血根与肉芽便如春回大地时的野草般疯长,转眼间,竟凝成一只细腻而苍白的人类手掌。
巫骨用变得柔软了的手掌,慢慢地抚过瞳羲的眼角羽毛。
它沉默须臾,才开口道:“……可。”
“巫祖……”
重明鸟的眼中又落下泪水。那对日月般的双瞳已不再轮转,而是凝滞在眼眶之中,渐渐涣散。
它呢喃般地说道:“吾生而有寿四千年,未曾有幸得见……万类自在竞长之盛世……实乃……大……憾……”
苍凌阑才将沉睡的玄白召回灵界。听得此言,顿觉一股哀伤涌上心头,堵得胸口发闷。
原来,瞳羲从来就没有见过圣祖,也没有见过所谓的天下清平。
只是为了追逐那样一个飘渺的梦乡,便为之耗尽了一生寿命。
远山外,长风远。
不知何时,日已西斜,暮云四泻。
苍凌阑向后退了两步,从袖中摸出那枚母亲留下的短笛。
她斜倚在石壁上,将笛子贴在淡红的唇间,垂下眼睑。
一线清音破开了静谧的山洞。
重明鸟的双目微微张大了,它听到了悠长的曲调。
那笛音并不悲伤,反而温柔婉转,袅袅不绝。好似山野之风,江海之浪,尘世之万兽万物。
音律起落,眼前渐暗。
瞳羲闭上了眼,它仿佛看到了飞向云霞的白棉羽,成群跃出水面的燕尾鱼,雨中荷叶滴答下的黄耳刺蛙,平原上扬尘奔腾的雷象……
最后,它看到了素未谋面的圣祖,看到了最初的御兽师们,那些人类布袍麻鞋,行走于兽群之间。
他们走过的地方,江水暖了,山雪化了,冬眠的野兽出穴,这个漫长的寒冷季节即将过去,又一年春生万物。
而它自己,也终于能够自由自在地展开双翼,摆脱衰老的躯壳,忘却那些厚重的悲哀与愤怒。
飞过云与尘埃,化作风与春光。
自由,自在……
笛音中,世间最后一只重明鸟,安然断绝了气息。
……
苍凌阑不知道自己吹了多久的笛。
她彻底沉浸进去,忘记了世俗的规则,忘记了赤坤陵中董无思的棒喝,忘记了翻过的一本本古书典籍……
仿佛踏入了毫无拘束的空明之境。
她第一次得以真正地想象:如果没有驯化规则,御兽师与万兽,应当是什么样子?
该是怎样的世间,才配得上四千年苦苦追寻……
她想了很久很久,也吹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