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件,请大先生帮我备一坛酒,但不要让任何人、任何兽、任何存在发现。”
孟归之挑眉:“酒?”
“对,酒。”
“什么样的酒?”
“最好是。”苍凌阑严肃道,“好喝的酒。”
“……”
孟归之沉默片刻,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是要……自个儿喝吗?”
这问题问得没道理,酒当然是用来喝的。
但又不止是用来喝的。
咯地一声,在空空的寝舍房间里回荡。苍凌阑将空碗随手撂下,转回床上歪着,闭了眼,看起来便是个醉倒就睡的酒蒙子。
但仅限于“看起来”而已。
早在刚被救回一条命,目盲耳聋,浑身烧伤之时,她便逼着自己在一次次昏沉与清醒的间隙争分夺秒地思考。
怎么活下去。
她还能做什么。
首先意识到的就是,那朵凝魂仙葩八成是保不住了。
她自夏明煜处要了这东西来,是想借这上古仙花之力,再次升华自己的精神力,以图凌驾朱雀印的阴影。
可事已至此,国主不可能不防一手。她若不肯交还,那就有图谋不轨之嫌;而她若交还,哪怕是装的,对国主而言也是成功断了她反抗的手段……又是一个几乎无解的绝境。
但是某一刻,她忽然想起了荒桑叶,朔城人晒干了那巨木的叶子贮存起来,闲暇时烧开个小火炉,用以泡酒泡茶,芳香与药性都溶于水中。
所以赴王宫之前,她向孟归之求了那一坛酒。
酒水烧开至滚沸,将凝魂仙葩投入其中废话,这样重要的东西,怎么可能搁在寝舍里,她一直放在贪贪的空间里贴身带着的泡开后再捞出来晒干,便可瞒天过海。
孟归之也不知怎么想的,兴味盎然地旁观了须臾,竟然又帮了她一把。普照被召唤出来。照渊错角蛟的控水之力登峰造极,一瞬间就抽干了浸入那仙花中的水分,使它变回枯干的状态。
最后,只需趁她去王宫觐见的时候,叫玄白叼去东舍,塞进柜子里藏起来,天衣无缝。
后来的一切,正如苍凌阑所料。
虽然凝魂仙葩本体被国主收走,但此物少说七成的药力,都溶在这坛酒中。
自然而然地,她便成了众人眼里的颓废酗酒之徒。
日子变得简单乃至麻木,饮酒,冥想,炼化药性。
苍凌阑的全副心神里只剩下这三件事。
饮酒,冥想,炼化药性。
她没心思去听路人的议论,更无所谓什么梧桐大比。所有的理智都用来计算自己的极限
想要尽快消化所有药酒,却不能过量。她怕过量会吐,吐一口就少一分的药性。
期间,华初阳曾来酒肆找过她一次。
他是一个人来的,大约不想惹人注目,带了顶黑纱斗笠,默默坐在对面。
当时苍凌阑最多也就三分醉,却要装出七八分的模样,便故意没理这人,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
她会偷偷使些小伎俩,用那坛药酒调换着自己在酒肆中买的酒来喝,纵使国主派了朱雀使在远处盯梢,也看不出半点异样。
华初阳沉默许久,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轻道:“昨日国主问起,我已按照你的意思说了。”
苍凌阑还是没理他。
她仰头喝酒时,颀长的脖颈会绷出极漂亮的骨线,那肌肤上烧伤的痕迹还很明显,被毒蝎所刺的狰狞疤痕亦然,看深了晃得人眼疼。
碗被重重搁在脏兮兮的酒肆木桌上。
“咳……”
她闷咳两声,肩膀随之颤动,脸颊也染上些略显病态的薄红,许久才散去。
“你请我喝酒吧。”
华初阳突然道,他上身微微前倾,仿佛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似的,“我多喝一碗,你就少喝一碗,可以吗。”
苍凌阑动作一顿,抬眼无声地笑了笑,沙哑道:“……你当真的?”
华初阳总算被她理了,连忙把她手里的碗抢过来,道:“当真的。”
苍凌阑觉得有意思。此前王宫夜宴时她就发现了这人不会喝酒,此时居然敢来抢她的酒喝。
她请华初阳帮自己在国主面前圆谎,本该是她的生死被他拿捏在手里……此人究竟有什么必要,回回在自己面前都如此小心翼翼?
“后来我听大先生说过。”苍凌阑道,“那日你不远万里赶去救我,反而险些被我掐死。”
“不会。你认出我了。”
“无论如何,一则道谢,一则赔罪,确实该请你喝酒……嗯,请吧。”
苍凌阑抬手给他倒了碗酒,而后不再说话,手背撑了下颌,半眯着眼含笑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