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孟归之面不改色,“不知陛下所疑为何?”
国主仍没有说话,只是眯起了狭长的眼睛,那张面容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出细细的淡纹阴影来,无端显得有些渗人。
孟归之缓缓一笑,她越过国主,走到朱雀塑像前拜了一拜。又自旁边取了三根香,点燃后往金炉里插了,这才淡淡道:“虽不知陛下因何踌躇,但我确在秘境北边得遇朱雀大神,陛下可请神一问,自知孟归之所言非虚。朱雀大神的意志,总不会有错。”
她虽语气如常,但这话说出来,便是已经有些不悦了。
国主忙道:“哦,大先生莫要见怪。大先生所言,朕自是信的。只是看阑儿为火烧所伤,朕便以为……”
于是两道视线,终于落在立于一旁的苍凌阑身上。
苍凌阑安静地抬起脸。
来了,她暗想。
几日下来,关于自己的处境,苍凌阑已经想得很清楚。
现在,她在国主眼中的万般嫌疑,都建立在一个前提上:那就是她身处朱雀降临之地,很有可能目击了宋劝行身亡的真相。
但问题是,当时朱雀本就没找着她。宋劝行已然陨落,秘境内所有生灵无一幸存,更无旁人在场!
华初阳是白霄的皇子,身份特殊,国主不可能抓他来盘问。所以,只要大先生愿意帮她圆过第一句,就等于起死回生,后面一切好说
反正是四象朱雀说的她不在秘境里,那她就是不在。一个小小的四阶御兽师,无凭无据的,凭什么认为她能蒙蔽兽神,这是在怀疑她还是怀疑朱雀的神格?
苍凌阑的视线很稳,先看孟归之,再看国主,开口道:“伤势未愈,难以久立。凌阑冒昧,求陛下赐座。”
国主:“坐下吧。”
御书房里摆了两把红木椅子。苍凌阑自己拉了把过来,坐下了。
毕剥一声,灯花跳了跳。
她慢慢开口:“……最开始,是我突然想到,此前秋狩之时,公孙天海行止有异。”
“凌阑担心有歹人作乱,而宋夫子不知内情,被人所害。因此进了秘境,想着给夫子提示一声。此事前后,有杏花小筑的夫子们可为我作证。”
“进去之后,才发现菩提金榕已经狂乱甚重,宋夫子的契约阵纹无法起效。好在夫子的战兽实力强劲,知道可能是有人以外力逼疯了金榕之后,便不再试图与它沟通,渐渐压制了菩提金榕。”
“哦?”孟归之蹙眉确认道,“你说,契约阵纹无法起效?”
苍凌阑:“应该是驯化规则出了问题,凌阑曾在书上看过,有些邪异灵物可以干扰驯化规则。嗯……忘记名字了,我想想……”
国主笑着打断道:“无妨,先继续说吧。”
“是。战况混乱时,宋夫子曾让我先行离开,赴沧城暂避,同时叮嘱城卫兵防范兽灾。我也怕成了夫子的累赘,便向北而去,离了秘境。”
国主:“离了秘境……嗯,你走的哪条路?”
苍凌阑道:“南方荒芜,并没有什么路。我朝着松岸山的停龙峰走,佐以日光投影辨认方位,想着应该能走到大道上。只是还没等临近沧城……就看到天色剧变,来路火海绵延。我心知不好,可是已经回不去了。”
孟归之:“如此说来,你这身伤是……”
“学生无能。本是想折返回去救夫子的,哪怕能护下尸身也好,可是有心无力。”
苍凌阑苦笑了一下,道,“原来那是朱雀大神的神火,怪不得怎么也闯不过去。”
一席话半真半假,她故意把兽神降临与驯化规则之类不能碰的东西都避开,将前后逻辑给顺下来了。
国主显然也没料到,今夜居然是这个发展。暗地里诸多的猜测疑心,全都被孟归之最初一句话给推翻了。
其实,推测苍凌阑能够不受朱雀印的影响,再躲过朱雀的神念扫荡,还能在烈火的正中活下来,这本来就相当荒谬……现在又有孟归之作证,总不可能连孟归之的朱雀印也失效了……
国主顿觉烦乱得很,揉了揉眉心,面上还要做出和善的样子,叹道:“你这孩子,受这么大委屈,怎么也不说话?你不知道外面都传成什么样了,人们都说是你害了宋夫子。”
“活下来的人,有什么委屈……”
苍凌阑冷了声音,“只是宋夫子身陨,其中必有蹊跷,还望陛下、大先生彻查。”
她抓紧椅子的扶手,道:“请国主即刻宣公孙天海入宫觐见,我可当面与他对质!”
国主眼角轻微一动。
他道:“公孙天海已被凶兽袭击身亡。”
苍凌阑大惊,倏然站起来,怒道:“不可能,这是杀人灭口!!”
国主:“……”
孟归之也是第一次听说公孙天海死了,她是真的吃惊:“身亡了?凶兽冲入王都之时,公孙天海不是留在了斗兽场吗?”
“诱杀吧。”苍凌阑刚刚起身过于剧烈,扯到伤口,疼得脸色发白。
可她的人却格外精神,用力道,“肯定是诱杀!是幕后真凶用了什么手法,趁混乱把他引出去杀了!”
国主捏着眉心:“阑儿,不要多想……公孙氏已请仵作验过,公孙天海连着随从他的一众家仆,确是凶兽撕咬致死,王都也有民众看见了。”
“绝无可能!”苍凌阑斩钉截铁道,“仵作哪能知道撕咬的是凶兽还是战兽?就算杀人的是凶兽,背后也定然有推手!……我要见验尸的仵作!我要见公孙予!她死了弟弟都不管的么,此人可疑得很,我要与公孙予当堂对质!”
“……”
国主闭了闭眼,被她闹得脑仁直跳,甚至不禁真的生出几分怀疑:
这怎么回事,莫不会是公孙予意识到公孙天海办事不利,擅自把弟弟给灭口了吧……
不过,查当然是不可能查的,对质也是不可能对质的。
国主摆摆手,喝止道:“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