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冠岩王腹下,银镜般的空间隧洞一阵波荡。
苍凌阑俯身骑在雪泥背上,白鹿载着少女,自另一端跃出!
这一下,两位夫子齐齐惊愣住了。
尤其是董无思,他进来前,分明专门吩咐杏花小筑的夫子们把守好秘境入口,不要放学子进来!
此刻看见苍凌阑如见了鬼似的,脱口道:“你!你如何进来的!?”
“我跟外面的夫子说大先生让我来的。”
苍凌阑随口一句。她下了鹿,从内部扒拉着苔冠岩王的身体仰头看了看,便召唤出小花藤,“从地下走,用你的根。”
“唦呐。”小花藤的根系扎入大地,驱动着土元素钻出一条地道。苍凌阑拎着迅速变小的雪泥,三下五除二从下面钻出来,又转身让小花藤把这狭窄地道封死……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董无思脸色已跟墨汁一般……他心说这苍凌阑到底生的什么体质和意志,不是早晨才吃了狂骨散么,寻常人早就该瘫软了吧,这家伙哪来的精力还能到处乱跑!?
“有奸人作乱,给菩提金榕喂了不好的灵物。”
苍凌阑哪顾别的,她看见宋劝行在高处,仰头就喊:“如今契约和驯化阵纹都不管用了,夫子要想别的法子!”
不错,若说她来此之前还有怀疑,但此时
在看到扬起黄沙,啼叫着扭动身躯的菩提金榕的这一刻,几乎便是断定了。
走山十年,她听过太多野生植兽的声音。菩提金榕的绝望穿过如雨的落叶扑面而来,一声声,一声声,如哭如吼。
那是被剥夺了自由长达几百年的痛苦,更是被一个又一个心爱的御兽师“伤害”而今日方觉的痛苦。
阿尾被器契囚禁在她身旁八载,已让她心如刀割。可菩提金榕呢?
秘境是传承的,这株金色的巨木曾送走了一任又一任的主人啊。
植兽的灵智不多,它懵懵懂懂地依恋着那些人类,守望着意气风发的少年变成垂垂老矣的长者,再化为一抔黄土。
直到那虚假的联系破裂。
长大了的小榕树茫然回头,回忆里爱过的一个个人类,脸庞被涂成扭曲丑恶的样子。
苍凌阑踉跄着上前几步,攥住董无思的手臂:“董夫子!”
她忍着酸涩,一字一句道:“金榕秘境造福了学府几百年,岂忍为了奸人手段就要了小榕树的性命。现在还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愚蠢,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还来得及么?倘若兽灾蔓延至王都,十几万人命谁担得起!”
董无思冰冷斥道。他伸手钳住苍凌阑的下颌,逼她抬头,露出那片还缠着新换的绷带的脖颈。
“宋劝行,你睁大了眼睛来看!没有了驯化规则的御兽师,下场便摆在眼前。既是凶性爆发,只能舍了金榕”
“……”
宋劝行怔愣许久,百战血木和菩提金榕在他身后再一次相撞。碎裂的叶子飘过眼前。
夫子忽而苦笑一声,闭上双眼。
看?看什么呢。
他只能看见那双永远扬起的苍黑色眸子,火芒在深处不甘地跃动,等一场风使之化为燎原的烈焰。
她能为了一只器契叩问天地,不惜逆行于世间。谁劝也不听,不认理也不认输,差点丢了命也不认,就认和战兽生死相依过的情谊。
今晨,他还觉得这女孩简直不可理喻。
可现在,换作自己的战兽被扣上凶性爆发的罪名时,他竟也说:“……放屁。”
“董无思,你带阑儿出去,把空间洞封了罢。”
这一次,宋劝行的语气平静而坚定。董无思神色微变,已知劝他不住。
他们两人少年同窗,又同时被大先生收为爱徒。后虽因理念派系之分而背道,终究是交情胜过偏见。
一时间,董无思只觉得满身疲惫,喃喃道:“……我如何向大先生交代。”
宋劝行坦然笑道:“大先生知道我。”
苍凌阑突然道:“董夫子,让我去帮忙。”
董无思竖眉怒道:“胡闹!你区区四阶,连自身都难保!”
苍凌阑倏然抬眸:“我修御凶之术!”
董无思被她这气势震得一滞:“你……”
情况紧迫,苍凌阑也被激得血性上头,断喝道:“我区区四阶又如何,若只图速斩金榕,干脆请大先生携蛟王普照来灭了整个秘境不好吗,可是宋夫子不愿!”
“我自幼与凶兽相伴长大,父女两代御凶。纵使两位夫子有移山填海之能,谁敢说此时此刻就比得上我!”
董无思心中惊涛骇浪,自诩冷硬的一副心肠,被这番话震得七晕八素,手上不禁一松。
便见苍凌阑向前两步,翻身跃上雪泥的后背,握紧那双剔透长角。
她凛然回头,声音飘散在风中。
“宋夫子真心相待,几番救我,我不能不还这份师恩。倘若今日葬身秘境,就权当我苍凌阑从没来过这王都!”
“呦呦!!”
下一刻,那雪白的鹿儿仿佛知她心思,扬颈纵身向前,头也不回地跃进那翻滚的木根金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