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劝行越想越憋屈, 想他宋某人好歹也是九阶御兽师,半步王座的境界。无数御兽师一辈子的梦想,就是能得他几句点拨!
如今他亲自追在小姑娘屁股后头想帮帮她, 这小孩倒好, 非要自己一声不吭夜半跑出去解契,她脑子有病吗!?
宋夫子自认这辈子就没干过这么热脸贴冷屁股还不讨好的事儿, 遂竹筒倒豆子般把眼前人噼里啪啦一顿骂,从她没入学就挥拳头揍人,数落到她一意孤行地要走御凶的路子,又说回昨晚如何凶险。
最后摆摆手:“若觉得这学府装不下你了,早日滚蛋,爱去哪儿哪儿去,也省得我们一群夫子日夜操.你的心!”
苍凌阑不还嘴,就默默听着。
她素来我行我素,骨子里流着一股死生福祸都不在乎的疯劲儿,哪怕知道昨夜真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醒来也没生出多少后悔之意。
此时却被宋劝行的一声声骂给训得伤感起来。
她岂会不知,宋夫子三番五次苦心相劝,甚至主动提出愿意为她保驾护航,是怎样难得的好意?
可她接不住这种好意。她已是“堕兽者”,无论是全力催动精神力时显出的异瞳,还是在危急关头发动的凶兽技能,都会暴露身份。
所以,如果请来宋夫子在旁护持,她就无法为阿尾全力以赴。信别人,或者信自己,只能选一样。
而她是个曾经被亲生父亲背叛过的人。
她只是本能地选了信自己。
那头宋劝行好容易骂完了,拿起杯子给自己灌了三大口茶水,完了还不见苍凌阑吭声。
此时心里才咯噔一下,暗想:哎哟,不好不好,是不是话说重了?
但苍凌阑脸上不见什么明显的悲喜。她平静地卧在床上,脸颊像雪一样白,看宋劝行骂完了就轻轻地问:“夫子,学生的解契,哪里做错了?”
“没有。”宋劝行眉头紧锁,他别过脸,皱眉长长吸气,“那枚御兽环我已看过。你做得很好,每一步都很完美……”
“不可能。”
“阑儿,你自己心里清楚。”
“可是若解契没有问题,我的战兽为何会伤我?”
“小祖宗!”宋劝行又气笑了,“平日不是挺灵透的吗,今儿个怎么听不懂话了?万灵均有傲骨,战兽,尤其是器契战兽,本就不会是永远听命于人的生物,之所以不噬主,不过是被规则限制住了!”
“大先生见过太多战兽,她一眼就能看出那只紫晶蝎子野性难驯。这种凶兽往往是被强制契入御兽环的,心中岂会不恨人类?本想着叫你吃个小亏,认清御凶之险便罢,哪想到你这么不听劝,差点把命搭进去……”
“夫子,我不明白,”苍凌阑的眼神沉了下来,“阿尾跟了我八年,夫子的意思是,这八年来,我们其实从未真正交心吗?”
“看昨夜情形,难道不是?”
苍凌阑更加困惑,又问:“所以亲昵是假的,信任是假的,这八年来,它始终讨厌我这个御兽师,只因受到驯化法则的限制才不能杀我,直到昨夜解契的那一刻,方才如愿以偿吗?”
“这么说也没错。”
苍凌阑沉默了片刻,抬头重重吐出两个字:“……放屁!”
她又不是没有亲眼看到昨夜阿尾的状态,那能是个“如愿以偿”的样子吗?
“……你!”宋劝行一副天塌了的表情,指着她手指发抖,“你这孩子,怎么说脏话呢!?”
苍凌阑撑着床爬起来,她掀开被子,“我要见大先生。”
“大先生正在斗兽场观战,”宋劝行气笑了,“梧桐大比说是国之盛事都不为过,连我都是求了大先生半天才被容许过来看你一眼……阑儿!”
苍凌阑已经穿了靴,抓过外衣披上。她咬着一口气,脸色苍白地往外走。
“呦呦。”雪泥跳起来,贴在她腿边。
宋劝行正要上前,突然脸色微变。
他轻按眉心,神情变幻几度,似察知了某些异样。
于是脚下才前进一步,又退了半步。
这么一耽搁,苍凌阑已经带着小鹿推门出去了。
“阑儿……阑儿!你……唉!”
宋劝行拂袖摇头,恨铁不成钢地骂了一句,“罢罢,我顾不上你了,好自为之去吧!真真是上辈子欠了你们老苍家的……”
……
苍凌阑往斗兽场的方向走去。
她唇色惨白,脚步迟缓,脖颈上还缠着绷带,是个十足的病人模样。
沿路学子窃窃私语不断,表情已与昨日那满心满眼的仰慕大相径庭。
“听说了吗?昨夜苍凌阑想为她那只紫晶蝎子解契,结果被重伤,差点没命呢。”
“什么?怎么会!”
“唉,糊涂啊,哪有大战当前如此行险的。想来是连败了那么多看似不能战胜的对手,有些得意忘形罢。”
“真当自己是开天辟地的奇才啦?几千年来的前人走出来的路,岂会为一人而颠覆!”
“可苍凌阑和她的战兽,明明感情真的很好啊,怎么会噬主呢?”
苍凌阑目不斜视地从两侧的议论中穿过,没有驻足。
雪泥发出有点担心的细细的嘤声,像匹小马驹似的,哒哒地在旁边跟着她。
天很蓝。学子们行走的影子投在沿途摇曳的缠心柳上。柳树下面新冒出来几颗红头菌,上面爬过几只米粒大小的刺针虫……一切的一切,都如常,仿佛只有她陷在一个古怪的噩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