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唯一想拥有的,只?有一样。

男人的尸体像滩烂肉一样堆在地上,随着少年将军一声令下,尸体被?抬了出?去,第二日便“坐”在了随军的轿辇中。

攻城之日,定?远侯亲临战场。一片黑压压的景字旗中,突兀的插一张“宇文”字旗,先锋营几乎全军出?动,队伍沉重的踏过寨门。

景延高骑在马上,出?寨门时,看到了正在门外?送行的几人,女子穿一身粗布衣衫站在其中,长发简单的用?木枝挽起发髻,清浅的打扮,却牢牢抓住他的视线。

看到她,他心里便有无限的暖意。

调转马头去到她近前,在她面前停马,俯身去将她的碎发拂到耳后,出?口是自?己也察觉不?到的温柔。

“此去生死未知,你?会等我回来吗。”

她垂着头,像是在掩盖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轻轻“嗯”了一声。

景延嘴角勾笑,拍马离去,前行一段距离后再回头去看,意外?对上沈姝云望向他的目光,是那种忧心愁闷的神情,如她第一眼见?他时那样。

阿姐在担心我,他想。

于是,心满意足的回过头去,身后再无顾虑,带着必胜的决心直奔战场。

在长长的队伍后,沈姝云望了他很久,直到整个?先锋营都消失在密林的深处,才心事重重的走回山寨。

直到昨日,她才知道,景延害死宇文曜,气死宇文铮,甚至联想到那位出?征南州后突然就销声匿迹的萧姓将军,他的死或许也不?是意外?。

三年间升任如此位置,她只?看到他刀山血海拼杀的不?易,却不?知这背后更多的阴谋。

他仍是前世?那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将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只?是学会了伪装。

见?过他的阴暗面,又被?他温柔的拂过鬓角,这割裂感让她觉得毛骨悚然。

*

叛军攻城,京城守备虚弱,被?打了一个?猝不?及防。

定?远侯战死沙场,叛军声势大振,一鼓作气拿下了城门,随后便势如破竹,一天之内拿下内城,当晚便擒住幼帝身边干政的吴皇后与其兄吴相?国,以忠勤王之名?清君侧,将吴家兄妹正法在皇城门外?。

景延带兵进城的第二日,“叛军”便被?正名?为“勤王救驾的义军”,完全替换下京城内外?的防务。

京城原守军只?剩不?到半数,被?打乱后重新编入景延军中,不?到三日,外?戚吴家倒台,景延入朝受封护国大将军,文武官员对景延的评价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沈家今日大开府门。

时隔一个?月,官员及其家眷们终于有了交际的机会,纷纷上门来。

清晨方开门,不?过一个?时辰,府里前院便站满了朝中的大小官员。

“听说那景大将军是定?远侯亲选的接班人,放在身边培养了很多年,深得侯爷教导,本事大得很呢。”

“我怎么听人说,大将军跟定?远侯是势不?两立的对头,为了不?让他出?头,定?远侯可谓煞费苦心,结果还是没能按住他,被?夺了军权不?说,还被?圈禁起来了。”

“你?是从哪儿?听来的谣言,前些天义军攻城,我儿?站在墙头上,明明白白看到了定?远侯的军旗和轿辇就在其中,定?远侯亲自?为大将军督战,还因此中箭亡故了,可见?二人交情匪浅,绝不?是谣传中的敌对关系。”

“近来景大将军常往宫里去,只?怕吴相?国之后,又要有皇权之下的第二人了。”

“诶,这等话,慎言慎言。”

堂上停着棺椁,院里院外?挂着白绫经幡,灵前的牌位上刻着“沈姝云”三个?字,长久未有人上来敬香,香炉里的三根香都已烧尽了。

今日是沈家为爱女办的送灵丧仪,前院大多人连沈复都不?认识,只?是借着吊丧的名?义聚到一起了解朝中局势,谈一谈攻城的杀神、新帝面前的红人景延,哪会在乎一个?无辜死于匪乱的小女子。

前院无人说,后院的妇人们倒一圈一圈的围在宋氏身边,好心安慰她。

“好好的闺女,竟然出?这样的意外?,夫人也别太伤心,谁知道这京中日后是个?什?么情形,她去了反倒是少受罪。”

宋氏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凄惨。

“这孩子真是心太善了,若不?是为了救她妹妹,她也不?会被?山贼掳去,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叫我跟他爹怎么活呢。”

有人顺着她的话安慰,“兴许她就是天上的菩萨,是来你?们家渡劫了,历完了人间,庇护过一家人便回天上去了,想她在天之灵,也不?会希望爹娘因她难过得寝食难安。”

“是了,妹妹你?如此心善,将这孩子当亲生似的养,她才要拼死护着你?的女儿?,是为了报答你?的养育之恩啊。”

“多好的姑娘啊,花一般的年纪,就这么去了,真是可惜。”

妇人们你?一言我一语,个?个?都是体谅人的大善人,只?沈妙珠坐在一旁,泪也挤不?出?来,干看着母亲流泪,心下烦闷不?已。

低声嘀咕,“不?就死了个?人吗,爹娘至于搞这么大排场,弄得京中人尽皆知,这么多人都来吊丧,显得她沈姝云名?声多大似的。”

就因为沈姝云死了,自?己的婚事也要推迟半年,再者说,到成婚那日,上门来的宾客都不?一定?有今日的一半多。

无论这些人是为什?么来的,充得都是沈姝云的脸面,自?己可一点都沾不?着光。

“小姐何?必在意这个?,排场再大也是个?死人,总归这家里的东西,大小姐再也分不?着了,反倒是她的东西,都得归了咱们。”

丫鬟在耳旁轻声提点,沈妙珠感觉是这么个?理儿?,心气渐渐顺了,也学着宋氏的样子,捏出?帕子来哭一哭。

到了起灵的时候,女眷们到前院来,男外?客到门外?去开路,眼看着棺椁从大门抬出?来,刚转了个?弯,突然远处传来马蹄声,比马更快到眼前的,是一杆银枪。

那银枪从远处飞来,直插在棺材板缝里,没进去半个?枪尖,将钉死的棺材击出?一道裂缝来。

众人大惊,循着银枪来的方向看去,就见?一黑衣黑发的少年勒紧了缰绳,马蹄在棺木前两丈远的地方高高抬起又重重落下,挡住了棺椁的去路。

作为家中男丁,沈复与儿?子沈佑真上前去理论,风风火火,一到马前就哑了声。

来闹事的不?是普通人,竟是那文武官员口中大名?鼎鼎的景大将军。

而?他身后,女子露出?半张脸来,熟悉的面孔更惊得父子二人绿了两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