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堆雪那家老字号还没倒闭,依然伫立在闹市一角。只是,当初给他们舀千堆雪的小二已经不在了,换了一张和善的生面孔。

谢持风取出钱袋,付了钱。桑洱瞥了一眼,他手里拿着的,依然是那一只几经破碎、又被修补好的小老虎钱袋。这么多年了,也不舍得换。

不一会儿,小二就麻利地捧出了两碗千堆雪。

碗底贴在手心上,沉甸甸的,渗着冷意。

河边绿树成荫,两人来到了木凳上坐下。桑洱拿起勺子,定睛一看,发现自己那一碗千堆雪的小料加得特别多,尤其是红豆和杏仁。谢持风那一碗就素得多了,红豆直接是一颗也没有。

桑洱的心情有了一点儿微妙的复杂:“……”

破案了,谢持风果然不喜欢吃红豆。

以前,她迫于剧本的淫威当舔狗时,给他挖的那些红豆,真的是自作多情啊。还好后来她停下了。

看见桑洱用瓷勺拨了几下红豆,若有所思的模样,谢持风抿了抿唇,问:“你不喜欢吃红豆吗?”

桑洱一呆:“嗯?”

居然这么巧合,她正在腹诽红豆的事儿,同样的问题,就从谢持风的嘴里问出来了。她反倒成了被问的那个人。若非知道不可能,她真要怀疑谢持风有读心术。

谢持风仿佛有些无措,端详她的表情,嘴笨地解释:“这家老字号的红豆很糯的,所以我给你多加了一些……你不喜欢吗?”

“不会,我不挑食的。”桑洱摇头,舀了一口奶浆,混着碎冰跟红豆咽下。虽然知道没有意义,可她心底还是想求一个确定的答案,便反问:“其实,不喜欢红豆的人是你吧?我看你的碗里,一颗红豆也没有。”

河岸的风变大了,斑斓的浮光在谢持风的睫上掠动。

沉默良久,他终于开了口:“不,我喜欢的。”

低哑,却也清晰而坚定。

仿佛这句话,已在他胸中停留了很多年,如今,终于有了让它见天日的机会。

“那为什么你自己那一碗不加红豆?”

谢持风安静了片刻,说出口的,却是驴唇不对马嘴的答案:“冯姑娘,你应该知道,我是在昭阳宗长大的,经常有机会来天蚕都。”

桑洱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个,但还是顺着他的话意,点了点头。

“每一次来天蚕都,我喜欢的人总会拉着我过来,吃这家老字号的千堆雪。”

“……”

谢持风垂下眼:“她发现我喜欢吃千堆雪的红豆,所以,每一次都会把自己碗里的红豆全部挖给我,傻乎乎地对我好。可那时的我心盲也愚钝,不明白有很多话都是要说出口的,不能总让她猜我的心思。直到最后,她离开了我,我都没有亲口告诉过她,其实,我很喜欢她给我挖的红豆,也很喜欢和她坐在这里吃千堆雪。”

从“我喜欢的人”这几个字入耳开始,桑洱咀嚼的动作就渐渐机械了起来,盯着碗边那开始融化的雪浪,不知道是不是河上反射的粼粼光泽太刺眼了,她的眼眶莫名有点热。

她低头,匆匆地又舀了一勺冰霜,咯吱咯吱地用力嚼碎,咽了下去,状若平静地接了话:“你说她离开了,也就是说,她已经去世了吧?”

谢持风脸色微沉,斩钉截铁地说:“她还活着!”

听到了意料以外的答案,桑洱有点儿惊讶,倏地抬眸,看向了他。

她第一个马甲已经死了,这不是整个昭阳宗的共识吗?青竹峰连衣冠冢都给她建了。

谢持风为什么说她还活着?当初,她可是被他的月落剑刺了个对穿的。即使没找到尸体,在那个山泥崩塌的情境下,只要是正常人,都能推断出她的下场一定是尸骨无存的。

“她还活着,活在这世上的某个地方。”谢持风握紧了瓷碗,指尖发白,望着前方的河水,目光却似投向了虚空,一字一顿,执拗地重复:“她还活着,只是生我的气了,才不肯见我。我会一直等下去,等到她愿意出现为止。”

“……”桑洱思绪僵硬,手藏在身侧,悄然抓紧了木椅,仿佛这样才能止住那种因心悸而来的战栗:“那如果,她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都不回来了呢?”

谢持风看向了她。两人对视,他眼眸深沉,幽幽的看不到底:“那就一直等。”

“平日也会好好地修炼,争取能活得更久一点。”

“等她回来的那天,我再和她一起来这里,吃有红豆的千堆雪。”

两人如今必须一起行动。吃完千堆雪,也是时候回昭阳宗了。

从老字号去昭阳宗,须得经过一条热闹的长街。

大街上,出现了一个风华出众、相貌清冷的白衣道人,惹来了不少注目。

谢持风神色平静,一切如常。

走在他身边的桑洱,却有点儿浑浑噩噩的,还无法彻底从谢持风刚才那一番堪称为超级直球的、跨越了时空的告白里回过神来。

在明面上看,他只是在和“冯桑”聊他的心上人。可桑洱莫名地有一种感觉,他像是盯穿了她如今的皮囊,在与她的灵魂对话。

现在回想起来,上次的修仙大会,她就听说过,谢持风这几年经常不在昭阳宗。

他老是往外跑,难道就是在到处找她?

这路本来就够拥挤了,前方还有一个挑货郎和一个马夫发生了冲突,货物散了一地,路口变窄了,人潮前挪的速度也就变慢了,抱怨声四起。

桑洱深吸口气,移开了视线。她旁边恰好是一个小摊,为了平复心情,她不由自主地抬手,触了触那些叮叮当当的饰物。

“我刚才说的,我喜欢的那个人。”这时,她身后的谢持风轻声开了口:“以前,她和我一起在天蚕都逛庙会,就是在这样的小摊子上买了一对红玛瑙的耳坠子,是不怎么值钱的便宜货。”

“……”

桑洱的指尖一缩,收了回来,含糊地应了一句:“那她应该是一个很节俭的人吧。”

因为没有回头,所以,她也没有发现,谢持风的语气虽平静,双眸却一直紧紧盯着她的后脑勺,仿佛想看出点什么来。

“可她对我却很舍得付出。”谢持风垂首,道:“有一年,我的生辰,她送了我一条很贵重的青色腰带。但她还在的时候,我却没有重视这份礼物,也几乎没用过给她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