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不询笑了。

“我本来不是患得患失的性子。”他说着,懒洋洋地耸了耸肩,“不过你要是愿意说喜欢我,我永远不会嫌多。”

沈如晚埋在他颈窝里轻轻笑了。

春日风闲,拂过鬓边,不知吹动了谁的发丝,袅袅地纠缠在一起,在风中缠绵。

不远处有相熟同门隐约的呼唤,“沈师妹?长孙师兄?来了吗?这两人在哪呢?结契礼都快开始了,怎么不见他们人影?谁去找找……”

竟把正事给忘了。

沈如晚抬起头,和曲不询对视一眼,谁也没忍住,翘起唇角笑了起来。

山谷中,邵元康和钟盈袖已在同门的引导下坐进席间。

他不欲拿着沈如晚和曲不询旧友的名号摆谱,只当是个寻常来凑热闹的普通同门,与其他或隐约眼熟或全然陌生的面孔坐在一起,在热热闹闹的喧嚣交谈中,又找回了几分当初年少青春挤在人群里和同伴无拘无束闲游的感觉。

周围的小弟子兴许是本来就认识的熟人,此时结契礼还未开始,便坐在一起嘀嘀咕咕地谈论着不知从哪里听来的传闻。

“……听说是长孙师叔在宗门时暗暗倾慕沈师叔,可惜沈师叔一心修练,无心情爱,长孙师叔纵然有一片痴心,也只得默默按下。后来阴差阳错遇上了七夜白的事,和沈师叔又有了新的缘份,两人相知相守,这才慢慢走到一起。”

“原来是这样?我之前听我师姐说,长孙师叔当时在宗门内威望极高,有许多仰慕他的同门,要不是当初事发突然,也不会那般轻易地被扣上堕魔叛徒的帽子。如果长孙师叔真是对沈师叔求而不得,那说起来竟也能算是一件幸事若非如此,沈师叔怎么会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若是一点都不了解,自然也谈不上信任了。”

“我听说的怎么和你们都不一样?我听说长孙师叔和沈师叔从前在宗门内就是一对眷侣,情投意合、两情相悦,不过是因为沈师叔的身世、师承较为复杂,沈师叔碍于亲情与师徒情分,只得将两人的关系深深掩藏,除了最要好的几个亲友,谁也不知道他们俩是一对。后来除了七夜白的那档子事,宁听澜也被瞒过了,派了沈师叔去缉杀长孙师叔,谁知坏事反倒成了好事,情人眷侣携手隐姓埋名十年,这才把真相查明。”

这截然不同的论调立时引起前面几个同门的追问,“你这是从哪里听说的?可信吗?”

“怎么会不可信?我去参道堂的时候,亲耳听见一个同门师弟说的据说这个师弟在参道堂里和那个陈献跟着同一位授课师长学剑道,陈献你们都知道的吧?就是那个《瑶光陈献奇遇记》里的陈献,运气特别好,被长孙师叔收为弟子的那个。既然同堂学艺,平时自然会有交流,说不定陈献就会随口提起些长孙师叔和沈师叔的旧事。所以我才说我的消息可靠,这还能有假?”

这个消息来源一下说服了其余同门,转手最少,还能追溯到真名实姓,比其他地方听到的那些知名不具的传闻可靠多了。

“原来真相竟是这样的。”同门纷纷惊叹起来,“这么说来,当初沈师叔和长孙师叔明明两情相悦,却只能在暗中倾诉衷肠,除了零星几个亲友外谁也不能说,明面上还要装得好似陌生人,未免也太折磨人了。”

“可不是吗?我估摸着长孙师叔就是因为难以压抑感情,在人前不经意间流露出了几分心绪,在外人眼中,可不就是单恋沈师叔而不得了吗?”说着说着,两种传闻居然对在一起了。

“怪不得啊!”这新论调一出,立刻把所有同门都折服了,“对上了!对上了!估计真相就是这样了!”

好不容易靠只言片语推出了“真相”,所有人都觉得心满意足,懒洋洋地摊在座位上,满足地发出最后的感慨,“哎,长孙师叔和沈师叔这些年实在是不容易啊,幸好他们最后还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是啊,真好啊!”整齐的感慨。

邵元康坐在中间,一言不发,从头到尾听完了这番讨论,低着头笑得肩膀一颤一颤要不是他才是最了解过去真相的人那个人,他还真要信了!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蓬山弟子的瞎编胡猜乱传谣言功力,依然还像是当年那样犀利啊。

山谷正中,正被无数蓬山同门、过去亲故,甚至是修仙界的万万千不曾相识的修士们挂在嘴边反复谈论的那两个人,迎着璀璨日光,一步一步地走近。

无论过去、现在与未来,无论他们走到哪里,总有无数谣言和议论如影随形,然而他们过去曾经、现在依然、未来也将如是前行,同行为伴,永不止歇。

山谷里静到极致,忽而不闻杂声,只剩下他们彼此错落的声息,一字一句,缠绵到终古。

“同心谅难隔,魂魄终相随。”

邵元康坐在席间,远远地望着,晴光太眩目,迷了他的眼睛,不知怎么的竟湿了眼眶,恍惚想起很多年前的韶年时光,当年青山,依旧茵茵。

多少光阴流转而去。

春生青谷,惠风和畅,依旧是人间樱笋年光。

第150章、松风度晚曲(一)

◎IF线:假如那天她没去沈氏族地◎

钟神山又下雪了。

如果说蓬山是四季如春,钟神山便是终年凛冽,北风呼啸如刀割,伴着从遥远雪原吹来的风雪,哪怕是修士也常觉寒气入骨。

沈如晚站在半开的窗边,就着漫天雪色,拆开沈晴谙托人加急捎带给她的书信。

“你去钟神山做什么?”

沈晴谙问她。

一封信里是言不由衷的故作寻常,拢共只有两句是言为心声:“你可别犯傻,赶紧回来。”

沈如晚从上到下,很快看完了这封信,五指一拢拧成一团,在掌心搓了一下,纸团燃起一点火星,转眼便在袅袅火光里化为青烟,落在窗台上,只剩下一抔灰烬。

她不知道究竟该怎么面对沈晴谙。

几年前,沈晴谙接受了一部分沈氏族产,问她愿不愿意帮忙一起打理,她和沈晴谙关系那么好,当然一口答应,可事情不凑巧,就在沈晴谙要带她去沈氏族地的那一天,同门有急事找到她这里,她只得和沈晴谙赔罪,相约改日再去。

那时沈晴谙的表情有些微妙的古怪,好似苦笑了一下,很无奈,可又好似松了口气,竟没再提让她帮忙的事,后来她几番追问,沈晴谙都说自己能忙得过来,叫她不必担心,于是她便也作罢。

师尊元让卿门下弟子寥寥,除了早年收下、并不怎么上心的几个徒弟之外,也就是沈如晚和陈缘深这两个因姓氏而收的弟子。

陈缘深被收入门墙是因为姓陈,沈如晚被收入门下也是因她姓沈,学有所成后回馈家族本也是应有之理,因而这些年里沈氏通过沈晴谙之手给她送来的与灵植有关的难题,她也都尽力解决,自问对得起沈氏这些年的恩义,也算无愧于心。

可谁想,所谓的“无愧于心”,从头到尾都是个笑话。

沈如晚垂在窗台上的手慢慢地攥紧了,指甲深深陷在掌心,一阵阵的刺痛,可她也不管,好似那不是她的手,她活在另一具躯体里。

“是,这些年沈氏让你培育的那些东西,多半都和七夜白有关系。”面对她的质问,沈晴谙只得承认,“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接受这些事,所以我把接管七夜白的事让给四哥了,我去做些不直接经手的事,天南地北地联系沈氏需要的人才自然也包括你。”

沈晴谙本来便擅长交游逢迎,寻访网罗沈氏需要的各类人才对她来说是人尽其才,她转达给沈如晚的那些看似寻常的任务,或多或少都与七夜白有关。

沈如晚做梦也想不到,那些藏在七姐镇定自若微笑下的、当时只道是寻常的请托,每一样都能化作春泥,成为一朵又一朵七夜白育种生长的花肥。

“你别犯傻了。”沈晴谙痛彻心扉地劝她,“沈氏从来没想瞒着你,是我不敢告诉你实情,我就知道你这脾气容不下半点沙子。可七夜白不止是沈氏的生意,你若想去把它掀开,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你我不过是这红尘俗世里的寻常人,过好自己的日子便罢了,哪有那么大能耐和志气搭上自己的前程和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