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晚无言。

好似就是一夜之间,谁都知道她和长孙师兄在一起了,这些天无论哪个同门都要揶揄她一番。

“等人?等谁啊?”她一副没听懂凌师妹意思的样子,回答得一本正经,“我是来七政厅销旧户的,原先我师弟年纪小,支领宗门用度时都写在我的名字下,由我代他去领,如今他已经长大了,该自己去支领了。”

凌师妹想听的当然不是这个,可见她答得认认真真,显然不是在骗人,不免悻悻失望,“我还以为你是来等……咳咳,没什么。”

沈如晚假装听不懂,神色很认真地问,“你以为我在等谁呢?凌师妹,你在说谁?我怎么不明白?”

凌师妹看她这副不解的模样浑不似作假,忍不住开始怀疑起自己来难不成是谣言误人,沈师姐根本没有和长孙寒在一起?

那可就糟了,拿道听途说的假消息到正主面前揶揄打趣,还有比这更尴尬的事吗?

“没,没谁。”凌师妹干咳,“我就是随便问一问。”

沈如晚似笑非笑地一瞥,“是么?我还以为你是听说了什么。”

凌师妹尴尬地一笑,分明是想来揶揄戏弄沈如晚的,没想到这回手都不知道往哪放的居然变成了自己,眼前那一段短短的距离忽而变得漫长了起来,“没,没有,真的是随便问问。”

沈如晚面色微沉,意味不明地说,“我还以为你和别人一样,不知从哪听说了我和长孙寒在一起的事,所以才有这么一问呢。”

凌师妹别提有多心虚了,觑着她的脸色,讪讪然一笑,“确实是有这么个传言在……每日修练实在是无趣,一点没影儿的事都能被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平白误导人。”

“沈师姐,你别把那些传闻放在心上,都是些无聊的人拿你的事找乐子。”凌师妹越说越顺,好似她根本不是主动凑上来找乐子的一员,“捕风捉影,实在无聊。”

沈如晚煞有介事地点头。

她背着手,慢吞吞踱步到七政厅门前,定住脚步,偏过身来,唇角微翘,“你说得没错,有些同门就爱捕风捉影找乐子,不过,凌师妹,我刚才还没有说完关于我和长孙寒在一起了的传闻,不是捕风捉影。”

“啊?”凌师妹呆住。

“是真的。”沈如晚慢悠悠地说,望见凌师妹呆若木鸡的表情,忍不住大笑,转身朝七政厅里走去。

自从同门们不知从哪听说了她和长孙师兄在一起的传闻后,她和人见面时总是被人揶揄作弄,这回终于也轮到她摆人一道了。

凌师妹方才回神,瞪着她背影,又气又恼,“沈如晚!你耍我!”

不管凌师妹怎么在后面瞪她,沈如晚坚决不回头,一路笑着绕过转角,迎面撞上好几个陌生同门,对方看见她无缘无故地一路笑,不由朝她投来好奇又怪异的目光,她只当没看见,在回廊尽头转入门中。

沈如晚没骗凌师妹,她来七政厅确实是为了销去陈缘深记在她名下的旧户。

蓬山弟子入门后没有月例,一应吃穿用度都要自己花销,因而有许多蓬山弟子修练之余都要辛苦营生。她和陈缘深相见时,后者还只是个小孩子,也没什么修为,让他自己去赚取灵石显然是不现实的,故而她便把陈缘深的用度记在自己的名下。

“师姐带师弟也真是不容易。”在七政厅当值的同门细细地翻着账册,在心里默算,惊叹起来,“沈师妹,你每年要为你师弟花这么多灵石!”

沈如晚和这位同门不太认识,笑了笑,含混地说,“其实也不必花费我的灵石,师尊会为我补上的。”

“那倒也还好。”同门松了口气,见她不解,又讪讪然解释一句,“我也有个师妹要带。七政厅的薪俸也不高呢。”

原来是来问她取经的。

“我想着,虽说带孩子烦了点,但摊上了也没办法,只要不是太费灵石,其他的都好说。”同门叹口气,“我现在只能安慰自己,万一我师妹未来能有什么大造化、一不小心成了丹成修士呢?我现在对她好,日后她发达了回报我,那我可就赚大了。”

沈如晚失笑。

她伸手,从同门那里接过崭新的玉册,“我师弟也对我说过这话。”

同门抬眼看她,颇为好奇,“那你师弟是个有良心的。”

说着说着,同门竟有点羡慕起来了,“真不知道我师妹能不能像你师弟一样,将来心里念我个好。”

沈如晚笑了起来,“什么呀,指望他发达了反过来带挈我,还不如指望我自己,起码我比他要可靠吧?”

同门叹息,“说得也是,还是得靠自己啊。”

沈如晚微笑,收起玉册,道一声谢,推门走出屋内。

陈缘深确实对她说过这话,而且很早就说过。

那时他还很小,刚被陈家送到蓬山来,总是小心翼翼、惴惴不安的模样,好似永远在害怕被厌弃。师尊把他带到她面前,他拘谨沉默得不像个孩童,她刚带了他几天,他就忽然对她说,师姐,我以后变厉害了,一定会报答你的。

对于那时的陈缘深来说,他什么也拿不出来,也什么都留不住,只有虚无缥缈的未来。

沈如晚想到这里,忍不住觉得好笑:小小年纪就知道给她画饼充饥了,她可不吃这套。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那时她对他说,“但我想要什么,我自己会去拿,不需要别人为我奉上。”

“你只要对得起你自己就够了。”

仲夏日长,昼光不尽慷慨、纵情抛洒人间,烈烈地照耀每一寸清平世界。

艳阳下,高挑纤瘦的身影亭亭立在道旁,分去一半晴光,不知有多少人匆匆路过,不自觉地朝她投去意往神驰的一瞥,半真半妄地遥想那个让她伫立等待的人又会是什么模样。

“等很久了?”长孙寒提着个素面纸袋,走到她面前,“我来晚了。”

其实他没来晚,是沈如晚来得太早了。

沈如晚逆着光望他,丽日灼灼,映衬他英挺俊秀容貌,光华夺目,像是从无数次浮想联翩的梦里,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不晚。”她轻声说,“无论你什么时候来,都不晚。”

长孙寒笑了起来。

“你这么说,很容易让人得寸进尺,不是每个人都懂得珍惜。”他说,笑意淡淡的,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很认真,“你可以对我要求更高一点,沈如晚。”

沈如晚也看着他。

目光相牵,像暗涌的夜潮,静谧之下,汹涌而热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