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叹的人多了,她也嫌烦,索性垂下头假作专心品鉴的模样,这才少了些搅扰,纵然还有人经过她桌边时发出低声惊叹,她也只当没听见,闲来无事,很慢很慢地一一品尝过去,直到周遭人都散了还顾自坐在那里。
又有人从她身侧走过,轻轻“咦”了一声。
沈如晚已听够了旁人的惊叹声,头也没抬一下,只等着那人惊叹完了自觉离开,可没想到那一声惊异后,身侧人却没走。
“沈师妹?”
沈如晚微讶,没想到这人竟然认得她,抬头望去,不由一怔。
长孙寒神姿英拔地立在桌旁,背脊笔挺如峰,十足剑修姿态,偏偏一手还端着食盒,又在屹然锋锐外平添出几分悠闲随意来,比平素更好亲近。
他垂下头看她,唇角含笑,“沈师妹,真巧。”
沈如晚怔怔地望着他,一时竟没回过神来,半个字也没有应他。
长孙寒没得到她回应,无端生出些微的尴尬来,细究来他和沈如晚其实也不熟,只是一起去过附国,自以为也算有了些交情,因此在百味塔无意间瞥见她时,便下意识打了个招呼,哪想到人家心里也许根本就只当他是个路人甲,反倒是他自作多情了。
“来吃饭,正巧看见你,来和你打个招呼。”他付之一笑,端着食盒就要走,“不打扰你了。”
“诶,”沈如晚叫住他,又好似没话说,顿了一下,“师兄你怎么这么晚才来吃饭啊?”
时过亥初,已入夜了,来百味塔吃晚饭的弟子们也大都散了,方才挤得水泄不通、一个空位都难寻,如今却只剩零星身影。
长孙寒身形稳稳定在原地,朝她笑了笑,不甚在意地答道,“在七政厅耽误了一会儿。”
沈如晚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食盒上。
“来晚了,没菜了。”长孙寒见她偏头来看,干脆打开了盖子,递得近了些,“能管饱就行了。”
百味塔也不是时时都备足吃食的,来晚了自然就不剩什么了,更没什么挑三拣四的资格,倘若再晚一两刻,干脆也不必来了。
沈如晚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她抿唇缄默一瞬,目光在自己桌上扫了一眼,没想明白就开口了,“我倒是点了不少,只是……”
只是这一桌无论菜肴还是点心,她全都尝过了,若要拿来请客,实在有点拿不出手。
长孙寒原本当然不是来找她蹭饭的,可听她说到这里露出犹疑,不知怎么想的,干脆就拿着食盒在她对面坐下了,神态自若,说得好似真的一般,“实不相瞒,我本来就眼热,既然师妹若这么说了,那我就厚着脸皮蹭饭了。”
沈如晚垂在桌案下的手微微地攥紧了。
她没想到长孙师兄竟然真的在她对面坐下了,本该惊喜,谁知心愿成真时,惊还要大于喜,只觉不真实。
“我也是借花献佛,师兄请便。”她垂下眼睑,执箸轻声说道。
长孙寒抬眸看她。
“借花献佛?”他挑眉。
“是我在百味塔当值的朋友请客,盛情难却。”她简短地解释。
长孙寒短短“哦”了一声,轻笑,“原来我是沾光。”
沈如晚目光在他眉眼间轻轻一拂,很快又低下头,不再看他,专注凝眸用餐的模样。
其实她也能说会道,轻易不会叫气氛变冷,可眼见长孙寒就坐在她对面,她反倒不想说话,生怕多说多错,宁愿不说。
从前只能远远观望仰慕的师兄,此刻就这么静静地和她面对面坐在一桌,对她来说便已足够美妙了。
她不说话,只是静静执箸,慢慢品尝着菜肴,长孙寒坐在对面,却忍不住抬眼看她。
分明是她托了邵元康、主动来结识他,可当真见了面,她却一直连正眼也懒得瞧他,除了主动找他一起去了一回附国外,简直像是懒得搭理他的模样她总不至于是为了那个临时接的轮巡任务才结识他的吧?
他越想越困惑,忘了遮掩,就这么盯着她一瞬不瞬地望了半天。
沈如晚早就察觉到他的目光,只是没抬头,想等他挪开视线,谁知他就这么直直盯着她,硬是不挪走了。
她攥着筷子,顿了顿,鼓起勇气抬头,“长孙师兄,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长孙寒乍然一惊,差点便要如被烫到一般挪开目光,却又在回神之前撑住了,对上她疑惑的眼神,干咳了一声,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没什么,只是想起七政厅的事,一时出神了。”
沈如晚恍然,目光落在他身上,忽而便生出一股勇气来,“我有件事想请教师兄。”
长孙寒微怔,“请说。”
沈如晚微不可察地吸气,像是给自己鼓劲一般,顿了一下才问下去,“上次在附国,师兄说我的剑意很美,我不明白,什么叫做剑意很美?”
长孙寒大感尴尬。
其实他自己也不明白这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只是那时见了她剑光破云,一瞬涌上心头的浮念,又在她追问时随口说了出来,真要细究,他也答不上来。
“我也说不明白,”他沉吟了片刻,凝神看她,“只是突然生出感慨,你问起,我便说给你听了。”
沈如晚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原来是这样。”她慢慢说着,垂下眼睑,神色平静地夹了一块荷花酥,“我只有剑意美吗?”
长孙寒猛然一怔。
他不意她竟然会问这样的问题,几乎懵在那里,脑海一片空白,唯有目光还能自如,落在她身上,一寸寸地描摹过她眉眼,试图揣摩出她此刻心意。
可沈如晚只是垂眸,看也不看他,神色从容平静,没有半点情绪,一口一口把那小小的荷花酥吃完,抬眸。
“天已晚了,我要回去了,先走一步。”她朝他浅淡地笑了一笑,端着她自己的餐盒,站起身,翩然走了。
长孙寒僵硬地坐在那里,动也不动一下,唯有目光跟着她纤细笔挺的身影,直到被门墙完全挡住。
他怔怔地坐在那,仍觉不可置信,又有种难言的枉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