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1 / 1)

从乌玉胜知道一切到如今,已整整三年。而她,整整三年,都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真相。

她也终于知道,那日春狩前的宴席上,乌玉胜带给她的糕点是何种滋味。或是因这是他专门,让他母亲做给她吃的,所以在塔娜家中时,他才?会问自己,究竟有没有吃那份松露糕。

“夫人让他逃回大雍,也是他们计划中的人一环吗?”她吃完手中最后一口松露糕,喝了一口茶水后,看着对?面的女人淡淡问道。

女人垂眸静静地看着桌上的松露糕,沉默良久,又叹了一口气:“我不知该如何解释。”随即又看向她,轻声问道,“殿下可有带一把钥匙?”

朱辞秋看着她,沉默须臾,方才?点了点头。

“早前,我曾有写游记的习惯,看过的山川、见?过的风土人情,经历的所有事?情都会写在纸上。可从我选择帮助我的家人后,那便成了我的枷锁。”女人站起身?,望向门外,“我将那些陈年旧事?关?了起来,把钥匙放在外界,这样?我便再?也看不见?那些令我痛苦的枷锁。”

她亦站起身?,走到女人身?旁,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门外,“既想脱离苦海,为何,不烧了它们。”

女人看向她,眼中流下一滴泪珠,她轻轻抬手拂去后,苦笑着开口:“可能是因为那也是我在这世间,存在过的唯一证明了。”

两人沉默着并肩站着,过了一刻后,女人方才?又开口:“花圃右侧的耳室便是存放游记之地,里面所有我知晓的事?,都被我记录了下来。”

“对?了。”她顿了顿,有些强颜欢笑道,“这周围的每间屋子都无人,殿下可随意?找间屋子休息,我不会来打搅殿下。”

“看完一切后,我不求殿下原谅穆家,只求殿下莫要迁怒与阿胜。他自知晓一切后,便如同变了个人般。知子莫若母,我知他,整日活在痛苦不堪中,却?又想殿下垂怜与他,所以才?成了如今这般别扭的模样?。”

“夫人竟如此知晓外界之事??”朱辞秋并未被带入情绪中,而是微微挑眉,仍平淡问道。

“是阿兰,跟我说过两句你的事。”女人笑了笑,“杜大夫也在信中谈及此事?,况且近些年的许多事?,我并非一无所知。”

“那你知道,屋外还有一人吗?”

女人一愣,正欲开门查看时,朱辞秋开口道:“是诃仁。”

空气有些凝固,面前开门的女人的手似有颤抖,她停在原地,朱辞秋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能听见?女人的声音带着些怅然与悲伤,“我与阿仁,是许久未见?了。”

言罢,她便打开了门,从门口提起一盏点亮着的灯笼,走下台阶,朝大门口而去。

而朱辞秋则不再?管这二人,她将目光定在一旁上着锁的耳室,从屋中拿走一方小烛台,又从怀中掏出铁木修给她的那把钥匙,缓缓下台阶后走向耳室门口。

“啪嗒”一声,锁被打开,她轻轻推了推门,笨重又久未打开的木门发出一声沉重的“吱呀”声。推门入内后,她将门关?严,顺手插上了门梢。

里间灰尘满天又阴暗的环境叫她不自觉地咳嗽两声,在见?着一旁有供照明的烛台后,将手中点燃的烛台微微倾斜,让屋内的烛台也亮了起来。

她举着烛台,仔细观察着屋子。墙边的书架高至屋顶,上头堆放着许多书籍,中间空地并不大,只放着一方桌案与椅子,右侧靠窗的位置还有一方美人塌,上头的软枕早已生了灰,而窗户,则全在里侧被封死,从外侧根本打不开。

举着烛台走到书架,从上到下仔细地看了一遍摆放的书籍,最上头的几排基本上都是各方风土以及地图详解,还有一些简单的防身?术,甚至还有许多本话本子。最下方便是一些由人手写而成的游记,齐齐整整地堆了两排。

她蹲在地上,将烛台放在一旁,随手抽出一本游记。

封面上写着一个名字,穆照盈。上头还写着,游大雍紫檀山记。

原来乌玉胜的母亲,叫穆照盈。

朱辞秋慢慢翻动?着游记,这里面记录的是从寒城出发至紫檀山路途中的所见?所闻,及登上紫檀山后所见?日出之壮观景色。

短短几页,她仿佛就?能从字里行?间看见?那个年轻的少女,背着包袱游历大江南北的轻快背影。

她翻至最后一页,看见?了最后一行?小字。

宁和二十六年三月十八。

距今已有二十九年了。

朱辞秋想起了皇爷爷,那是大雍在位最久的皇帝,从二十岁到六十五岁,从宁和一年到宁和四?十四?年。连她自己,都出生于宁和三十三年。

她已经不记得皇爷爷的长相了,记忆里,她也很少见?到皇爷爷。直到十一岁那年,皇爷爷病重,她跟着母后入宫随侍,才?凑近看过几眼。

那年冬末,皇爷爷驾崩。父皇即位,改年号为建昌。

朱辞秋敛了思?绪,将手中看完的游记放回原位,借着烛火将最下面两排的游记通通抱了出来放在桌案上,放不下的便堆到地上。

她又弯腰将烛台放在桌案空余之地,低头看了看椅子,看见?灰尘后微微皱眉,却?也不想坐在地上,于是便忍着脏意?坐了下来。

这些游记几百本,虽看着多,但每本里头的内容却?不是特别多,盖因穆照盈的字写的较大,一页写不了多少内容,这才?一本一本地记着。

每一本她都从最后一页开始翻,发现穆照盈自宁和二十四?年起便喜欢四?处游历。

找了约三刻钟,她便找到了穆照盈入蜀中的那本游记。

穆照盈入蜀地是在宁和二十八年,一直到宁和二十九年末,她才?从蜀地离去,返回寒城。

她将烛台移近,仔细地翻看着这本游记:

宁和二十八年二月二十日,我终于偷偷地从寒城辗转多日终于来到蜀地边界,路上遇见?了许多从蜀地赶往外地的人,仔细一问才?知他们是去燕京与江南各地找活计做,看来这蜀地的百姓真如父亲所言,日子十分难过啊!

刚入城门,便看见?一辆破败无比的马车飞驰而过,溅了我一身?的泥!好在里头坐着的人勉强算是知书达理,赔了我一锭银子。虽然我这衣裳不值这么多钱,但这人给了钱便走了,我也就?只好收下啦!

宁和二十八年三月十日,蜀地的掌柜真是见?钱眼开!有个臭不要脸的达官显贵包下这唯一的客栈,直接把我轰出了门!好在一出门便遇上之前溅我一身?泥的那个人,他好像可以进客栈,我就?把那锭银子还给了他,让他施舍给我一间客房,跟他说过几日等我找到新的房子了便搬走。

本以为这家伙是个不好说话的,没想到一口便答应了!他还告诉他的名字,叫煊贺,我问他怎么没有姓,他也不告诉我,真是个神秘的人!

宁和二十八年四?月五日,南夏人跟蜀地人打起来了,血光四?溅,客栈也被砸了,我也差点没命。煊贺这个人倒是躲得及时,一点事?都没有,好在这个人仗义,给我治伤还给我找了新的住所,我还以为他会劝我离开这里呢。

宁和二十八年五月七日,我伤好了,去了蜀地的一座山,里面竟然还有座道观,在里头混吃混喝了半个月,又遇见?了煊贺。不过这次,他身?边好像还跟着一个南夏人?

宁和二十八年五月三十日,我在蜀地的集市上又看见?了那个在煊贺身?边的南夏人,他长得真好看啊,所以我上前去问了他的名字。他说他叫乌图勒。真奇怪的名字。

宁和二十八年七月一日,蜀地真的太大了!而且也没有很多流离失所的百姓啊,我还想着救济一些受苦受难的百姓来着,看来是多虑了!这段日子,我跟乌图勒越来越熟,原因是他的中原话很不好,所以缠着我让我教他,所以我便诓他陪我一起游历四?方,这小子还真答应了!

宁和二十八年八月八日,今天是我的二十岁生辰!我告诉了乌图勒,也想告诉煊贺,毕竟他是我在这里的第一个朋友!但我总是找不到煊贺这个人,可没想到晚上乌图勒来找我时,我居然看见?了失踪的煊贺!他们带着好多礼物,我还吃了乌图勒亲手做的长寿面,虽然味道,很一般。不过,很开心。

朱辞秋一页一页地翻着,下面许多页都是穆照盈与乌图勒四?处游玩的记录,偶尔也会记下一些突然出现的煊贺,宁和二十八年除夕时,他们三人过了一个很美好的除夕夜,乌图勒还为穆照盈亲手做了烟花,虽然中间差点把煊贺的外袍点燃,但最终还是绽放出了极美极绚丽的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