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玉胜忽然放下筷子,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她侧头看着他将?油纸包放在桌上小心打开。
里头的东西都碎成渣了,她瞧不出来里头原先是什么糕饼,仔细看了看,又觉得像是酥饼之类的。
身旁的男人用筷子的另一头在里头仔细挑着,终于挑出两?块较为完整的小方块,他将?小方块放在油纸包干净的位置,抬起?头,看向她,闷闷道:“桃花酥饼,殿下不嫌弃的话便吃两?口。”
朱辞秋看着这小碎块般的酥饼,心中?想笑,前脚刚想起?酥饼这事,乌玉胜这厮便掏出酥饼来。她将?筷子翻转,挑起一小块酥饼送入口中?,并不是燕京那家的味道,味道平平无奇还格外甜腻,甚至因为不是热乎的,吃起来有一种放久了的润湿感,但她还是吃完了。
“松露糕,味道如何??”乌玉胜见她吃干净后,不经意间开口问她。
她顿了下,状似随口回答:“还行。”
托你妹妹的福,我一口没吃到。她在心中腹诽。
此?时乌玉胜却抬起?头,仿佛看穿她一般,又问:“殿下吃出是哪家的松露糕了吗?”
她隔着帷帽看向他,猜出这厮早就知道她没吃他给的松露糕,于是便不回答。
外头阴云密布,面铺的客人都已走光。空中?忽然一声闷雷,对面的摊贩们纷纷收拾家当往家赶,年轻女?人抱着阿芝站在不远处踌躇不前。
最终乌玉胜站起?身,拉起?她放在桌子上的手,另一只手则拿起?桌上的飞去来器,然后便往外去。
“塔娜,借你家中?空余房间避避雨。”乌玉胜望向阴沉的天空,突然朝一旁抱着孩子的女?人开口。
那名叫塔娜的年轻女?人先是呆愣一下,随即赶忙开口:“好、好,没问题的。”
塔娜简单收拾了下面铺,在暴雨来临前领着她与乌玉胜到了不远处的被木栏围住的两?处小毡包,然后将?一间空余的毡包帘子掀起?,让她二人入内。
毡包虽小,但里头生活用具却不少,看起?来拥挤却又温馨。
在塔娜母女?二人离开后,朱辞秋终于能摘下帷帽,视线一下变得明亮清晰,乌玉胜站在门口,直勾勾地盯着她,却不说话。
她不知道这人为何?又要赌气,懒得搭理他便坐在一旁的小木凳上,忽然看见乌玉胜手中?的飞去来器,于是扯了扯嘴角,朝他伸出手,“给我。”
乌玉胜往前走了一步,将?飞去来器递给她,又在她指尖触碰到的时候缩回去。他坐在她对面,满脸戾气,冷着声音开口:“为何?不吃松露糕。”
她视线定在飞去来器上,“这很重要?”
面前的男人不带犹豫地回答:“重要。”
“不想吃。”她瞥了眼?乌玉胜,再次伸手夺过?他手中?的飞去来器。本以为会拿不到,不料却一把抢过?,被她握在了手中?。
乌玉胜骤然站起?来转过?身朝外走去,没有再看她一眼?。
四周变得一片安静,朱辞秋低着头看向手中?的飞去来器,连呼吸都变得缓慢。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忽然又响起?一阵闷雷,紧随而来的便是哗啦哗啦的雨声,雨点又打在毡包上,噼里啪啦地响。
她将?一直攥在手中?的飞去来器放在桌上,站起?身走到门口掀开帘帐,外头被大雨模糊,视线也变得不清晰,刚走出毡包一步,就被一旁打着伞的塔娜唤住。
“姑娘!这么大的雨快回屋内去!”塔娜赶忙上前,将?伞往她身前递了递。
她偏过?头,不让塔娜看见她的脸,又问:“少主呢?”
塔娜一面打着伞一面端着个托盘,见她这模样,笑了一声,“少主方才让我给姑娘送些解渴的甜水,然后便回首领主帐了。”随即又道,“姑娘不必遮掩,我知道你是大雍人。”
朱辞秋听见乌玉胜回去后皱了皱眉,又在听见下一句话难得地因为陌生人怔了下,不再继续追问乌玉胜为何?突然回去。她跟着塔娜回到屋内,见她将?托盘中?的甜水放在她面前,抬起?头问道:“你不讨厌我?”
塔娜摇摇头,将?伞放在门口后坐在对面,笑着说:“为何?姑娘会觉得我讨厌你?”
“因为我是大雍人。况且我跟在乌玉胜身侧,你难道猜不出我是谁?”她看着淳朴的塔娜,无意识地用手转动着面前的甜水。
塔娜只是笑着说:“我只知道少主很喜欢你。”她转过?头看向门口,又轻声叹了口气,“少主让姑娘遮住脸,只是不想让人看见姑娘的脸。”
朱辞秋有些疑惑:“为何??”
“巫族有种秘术,名作画皮。”塔娜回过?头,缓缓开口,“有些巫医喜欢将?漂亮的人的皮撕下来,用以秘药炼制,让人皮不衰,从而能覆在不同的人身上。他们认为,这样漂亮的人就会因此?,而青春永驻。”
朱辞秋一阵恶寒,停下转动甜水的手,忍住恶心道:“我从未听过?此?事。”
“诃仁首领的父亲曾将?他们赶尽杀绝,但仍有漏掉的巫医逃窜了出去。后来因为诃仁首领与他的父亲,他们不敢对巫族的人下手,但外族人却不一定。”塔娜顿了下,看向她,笑着说,“少主是在保护姑娘。”
她沉默了下,轻声开口:“但我不是普通的外族人。”
“我知道。”
她抬起?头,看向微笑着的塔娜,听见她又重复一句:“我知道。”
“我的丈夫,三年前死在龙虎关。”对面的女?人笑着,可眼?睛里的悲伤却透了出来,蔓延在她面前,“当时是少主替王族的人送抚恤入家,我问少主,他的尸骨在何?处。少主说找不到。其实我也知道,战场上每天都要死那么多人,尸骨都埋在一起?,怎么可能找得到在何?处。”
朱辞秋垂眼?,放在膝盖上的手有些颤抖。
“那时阿芝才一岁,她才刚会走路。她从屋内慢慢地、慢慢地走到我跟前,拉着我的手,问我,阿爹呢?那时少主情况也并不好,但他还是很耐心地蹲在阿芝面前,将?手中?的小哨子放在她手中?,他告诉阿芝,那是阿爹给她做的,让她好好保管。”
她不想抬头看塔娜,却又忍不住抬起?头,看着眼?睛泛着泪光的年轻女?人,觉得心里堵得慌。
“我们讨厌的不是大雍人,是战争。战争打破了平静的生活,就像巴忽齐部?落的男人全都死在战场上,如果不是王族的公主救济她们,她们很多人都活不过?这个冬天。我们不知道该怪谁,不敢怪王族与首领们,因为他们说是为我们谋更好的生活,所以我们只能怪大雍人,怪姑娘。”
塔娜攥着衣角,红着眼?,为了不让眼?泪掉下来而咬着唇,“大雍十三州打下来又如何??我的丈夫再也回不来了,像我这样的人家,也去不成那么遥远的中?原。”
“我知道,姑娘没有错。我听士兵们说了,大雍的人也如我们一般,家破人亡,甚至成为贵族的奴隶。姑娘是在救他们,所以我不讨厌你,也不会,怪你。”
朱辞秋听后,只是安静地看着她,最终缓缓说出一句话:“可我怪我自己。”
那些死在她面前的、死在角落里的、死在战场上的百姓与将?士,在午夜梦回时,总会血淋淋的站在她面前,质问她,为何?要放弃十三州、为何?要将?百万将?士的血肉白白埋葬在荒野上、为何?要将?他们的亲人抛弃在十三州,让他们受尽凌辱含恨而终。
她看着塔娜,就像在看那些被战争摧残的所有人的缩影。
面前的塔娜一愣,似乎不知道该如何?继续接话,两?人就这样沉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