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最后一句话,她明白阿静雅如今已听命于乌玉胜。说到?底,是乌玉胜助她夺得首领之位,而不?是她朱辞秋。
“你来此,是受乌玉胜之命?”朱辞秋坐在阿静雅对面,烛火摇曳,好似让她冷静漠然的脸庞平添一道温和,可语气却冷得如窗外呼啸的风,“我到?王城后连你一丝消息都探听不?到?。原来是被他收买了?。”
阿静雅没有说话,朱辞秋却从她神情中读出那句问句的答案。
“我要为阿母报仇。”阿静雅面色愈发苍白,她缓缓出声,目光如炬,“凡是能助我的,来者?不?拒。”
朱辞秋轻皱眉头,瞥见她忍痛攥紧的双手?,沉默半刻后终究还是开?口道:“你需要疗伤。”她站起身,居高临下,“莫要死在此处了?。此处可无人替你收尸。”
言罢,她头也?不?抬,只是声音略大了?些许。
也?不?知是在对谁说话,声音冷冽且迅速:“我知道你们有人在。我要你们替我去找西琳过来。”
话音未落,门外似有一道疾风而过,静谧宁静中,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就像是衣袍在飞舞飘动般。
一炷香都未到?,西琳便出现在门口。
她来时?似乎还在熬夜,身上有着?浓郁且苦涩的药味。看见房内多了?一位陌生少女后,眉头挑动,眼珠子转向朱辞秋,似乎在问她这是在干什么。
“乌玉胜的”朱辞秋淡淡开?口,眼神瞥向阿静雅,“盟友。她伤得不?轻,再不?医治恐会失血过多,我找你来,是想让你保住她的命。”
“因为她暂时还不能死。”
西琳与阿静雅对视一番,缓缓走到?她面前,果然闻到?了?血腥气。西琳拿出挎包中的瓶瓶罐罐,手?中握着?一把剪刀,头也?不?回地对朱辞秋说着?:“我出谷后遇见的竟都是些不?要命的人,你是最不?要命的。”
又对阿静雅道:“转过身去。”
阿静雅知道自己如今情况不?算太好,也?因身在乌玉胜的地盘上,旁边还有朱辞秋看着?,想来不会害她。是以即便不知道面前跟她差不?多大的女人的身份,也?不?拒绝她替她医治。
外衣褪下,背部洁白的里衣上全?是殷红的鲜血,受伤的地方因未及时?医治而皮肉外翻,黏腻的血液干涸在衣裳被划开?的口子处,血肉与衣裳料子相?连在一起。
西琳用剪刀一点一点剪开?与皮肉相?连的衣裳布料,尽管再小心翼翼,也?无法避免牵扯到?伤口,鲜红的血又从被刀划伤深可见骨的地方流出来。
朱辞秋出声让房顶上的暗卫替她端水,院子里有个小柴房可以烧水,暗卫又替她将水烧热放在门口。
她将干净的水一盘一盘端进来,又将泛着?红的血水一盘一盘端出去。
伤口太长太大,需要缝针。
西琳处理?干净后将针用烛火烧红串上干净的细线,将一瓶药递给阿静雅:“吃了?它,暂时?感受不?到?痛。”
阿静雅嘴唇发抖,额间细汗密布,如此痛苦仍能抬眼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朱辞秋。
她不?说话,只是默默捏紧手?中的小瓷瓶。
朱辞秋坐在不?远处,开?口道:“我不?会害你。”
阿静雅将手?中的小瓷瓶扔回原位。
声音颤抖却执拗:“我知道。只是,我不?需要。”
西琳也?不?劝她,只让她平躺在床上。朱辞秋举着?灯油替她们照明。
血色狰狞,利针穿过血红皮肉,细线将裂开?的伤口重新缝合相?连,叫人看着?都牙齿发颤的密密麻麻的蚀骨疼痛。
阿静雅咬着?匕首,双手?紧紧抓着?床单不?放,汗液如雨下。安静的房间内,只有西琳穿针引线与阿静雅实在受不?了?疼痛的闷哼声。
朱辞秋只看了?一眼便侧过头。
若受皮肉之苦不?能立马死去,那之后的种种折磨乃至极致温柔的医治过程都是极痛的。撕扯的血肉牵扯着?浑身上下的痛觉,神经绷紧又断开?,伤口的疼痛在一瞬间麻木后瞬间席卷全?身,五脏六腑都在叫嚣着?:好痛啊!
锥心刺骨般的痛往往伴随着?失血过多的眩晕,叫人想要尖叫缓解难挨的痛苦。
她忽然想起乌玉胜身上那些大大小小地再消不?下去的伤疤,不?知道是否也?会有严重到?需要缝针的伤。
夜渐深,已过亥时?。
西琳给阿静雅处理?好伤口,打着?哈欠回药房内熬药。
乌玉胜还没回来。
阿静雅趴在床上,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朱辞秋站在她面前,看着?被纱布缠上的伤口,忽然问道:“你是如何?受的伤?”
“族中长老不?服我登位,在我来的路上派人暗算我。”阿静雅顿了?顿,抬眼看向朱辞秋,“是二少主的亲兵救了?我。”
朱辞秋沉默须臾,忽然笑?了?:“乌玉胜倒是个神机妙算的,这都能救下你。”
阿静雅扯了?扯嘴角:“他们奉命助我夺首领之位,自然一直躲在暗处。我若死了?,与他来说,得不?偿失。”
“你夺位是在半月前?”朱辞秋忽然问。
半月前乌玉胜要去曲水城,估摸着?是调兵遣将去了?。
阿静雅点点头,因为受伤而苍白又稍嫌稚嫩的脸,终于露出一些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情绪来。
她声音淡淡,却有些说不?出的落寞:“我崭露头角后,只在王城待了?几日便以护送赏赐珍宝为名,带着?大少主给我的一千亲兵回到?母赫族。”
“看见王族的士兵,从不?认我的父亲亲自迎接我,给我挑选最勇猛的勇士,向整个族中宣布我是他的女儿,是母赫族的公主。我屈辱地做了?十八年的透明人,终于得到?了?我想拥有的,尊贵的身份。”
“我想,你并不?开?心吧。”朱辞秋坐在一旁,随意地理?了?理?没有褶皱的衣袖,再次看向阿静雅时?,眼中不?知是怜悯还是悲哀,语气愈发轻柔,“再尊贵的身份也?换不?回你的母亲。对吗?”
听到?这句话,阿静雅神情愈发落寞,原本该止住地想要倾诉的情绪一泻而出。
“她为母赫族挣下无数地盘,打退过无数次巫族之兵,是南夏最勇敢的女将军。却因为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甘愿丢弃盔甲刀剑,替男人生儿育女。男人却因为她生了?一个女儿,再也?没有来看过她一眼。最后,无名无分?的她被男人得宠的夫人欺负,因为生育落下的病根让她无法反抗,她就这样死在冬日的寒夜里。而她的女儿才三岁,就被扔弃在雪夜。”
阿静雅掀起眼皮,扭头看向朱辞秋。烛火摇曳下,昏黄的灯光照着?少女苍白的脸庞,朱辞秋习惯她淡然平静的眼眸,却看不?惯她现下有着?微微泪光闪烁的,湿润脆弱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