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柔斯没想到提摩西的精神海呈像竟然会是这个地方。

哪怕涅柔斯心态崩碎成渣,他站在一个乍一看1:1复刻母体之境的地方都要清醒几分。但等涅柔斯从那种瞬息的惊悚感平静下来后,他意识到这个地方也不算完全复刻。

现实侧的白门之后进去时很黑,只有在未成年虫族去触摸黑墙,被黑墙检查血脉与意志时,此地才会有水晶亮起光源。

但此刻,精神海世界的黑墙有光,墙体内有类血管的荧光光脉在如心脏般脉动,这些光脉似蛛网,从墙体内延伸攀爬出来,接连着周围无数在现实侧中本该熄灭的水晶簇丛;这些簇丛水晶在黑暗中微微发亮,将这个母体之境朦朦胧地晕开光圈,充满了不思议的虚幻感。

借着这点朦胧的光,涅柔斯的视域内能够看清墙体中所有被复刻出来的泰坦虫族尸体,黑墙仍旧无边无际。奇妙的是,在这片本该针对成年原始虫族的地方,涅柔斯只能感受到无尽的平静。

所有将他心思搅得不宁不静的因素在此地都被压制,某种特殊的气味在安抚涅柔斯的神经,暗示他:这里没有危险,没有诱惑,没有死亡。

虚幻而安全的白门之后,这就是提摩西的精神海吗。

涅柔斯没有想到会是这种,精神海是最能体现一位虫族本源真实的地方,任何伪装在此地没有意义。涅柔斯从没设想过自己弟弟的精神海会是什么样子,他没有那么无聊,但如果是白门之后,就真的太不对劲了。

白门之后对成年的原始虫族来说就是死亡之地。

提摩西有自毁倾向吗?

但这怎么可能?

涅柔斯无法理解,就算此地此刻满溢着让人舒缓,让人感到无比安全的气味,涅柔斯都无法理解。

火山,冰川,又或是绝对寂静毫无生命的原始领域涅柔斯睁眼前做好了面对困难的准备,他的弟弟总是这样尖锐,又这样静默;他要迎接风雨,他要迎接闪电,他要迎接源源不断的泯灭这就是涅柔斯睁眼前构想的提摩西。

但迎接涅柔斯的只有柔和的死亡。

他从没这样一刻地贴近死亡的脸颊,不安如氧,刺得涅柔斯心肺生疼。

涅柔斯喘息几下,回过神来后无暇顾及这个地方的存在还有什么更多的意义,也不在乎空间里和提摩西精神溢散一般的安宁感。

他心焦灼似火在燃烧,虚幻的平静扑杀不绝这股感觉,反而更让涅柔斯对眼前的一切产生割裂感。

他,他们的一切都要毁了,可提摩西的精神海却异常安静。

你要死了,你要死了,你怎么能平静。

你怎么能,你怎么……说不好到底是提摩西的平静让涅柔斯难过还是愤怒,不该是这样的,提摩西对他生气都好过像现在这样。

你怎么能……不伤心不生气,你怎么能……就这样平静。

涅柔斯快被提摩西平静柔和的精神海逼疯了。

虚幻的母体之境非常大,母体流溢的力量让此处长满水晶河,平而广的微光空间像宇宙爆炸前寂静的星球,精神海里没有时间概念,涅柔斯不知道自己找了多久,才在一处很深很深的水晶河裂缝里发现了提摩西的意识体。

意识体保持在十六时的样子,闭目沉睡,提摩西被深深埋在凝固的河流中,时间将他塑化成冰晶,超过四分之三的身躯被水晶河同化,这片安宁的精神海悄无声息地用甜美的平静与安抚将主人拖入深渊。

提摩西的表情是少见的放松,他微微仰歪着头,脸颊贴在一片光滑的水晶面上,总是梳得很好的红发此刻像刚洗过吹干,柔软又蓬松地贴着他的额头、脸颊,圆润了他的脸部弧线。

这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再小一点,少了五官线条与神色凝合出的冷漠感,那股天生的精致艳丽不再刺人,看上去…变得很软弱。

涅柔斯腿一软就跪在了河流缝隙边的黑曜石地面上。

水晶的塑化让提摩西胸口以下的躯体全部结晶,把人强硬拉出来就相当于亲手再毁掉他的半边身躯,这在脆弱的精神海里不算好事。

涅柔斯跪在地面,那条凝固的水晶河开口很小,他根本进不去。

破坏水晶丛很可能会连带着破坏一部分提摩西的意识体,这让涅柔斯进退两难。

他只能先弯腰伸手起碰碰提摩西的脸,老天,涅柔斯发出一声颤抖的叹息,温热的。

白蜘蛛都快忘记在和平状态下,抚摸自己弟弟脸颊是多久以前,又是什么场景的事情了。

这个精神海冷得涅柔斯吐白气,但提摩西却尚有肉体的温度。

涅柔斯用手去贴提摩西的脸,又摸到他的颈动脉,不算有力的脉动,但的确有。温温的皮肤,稳定却低弱的血液流速。

恍惚间,涅柔斯想起来,提摩西也不是天生就是低温体质的,他小时候抱起来只是偏低的体感温度,睡在一块,捂一会就热了。

可一觉后体质就开始出现明显转变,体表上的温度摸起来像被冰块镇过,再大一点,…再大一点就连血都开始出现这种转变。

涅柔斯伸手小心地去掰那些水晶,水晶的断层锋利,轻易就划破了涅柔斯褪去鳞片的手。白蜘蛛热烫的血落在冰晶上,渗入其中,将水晶缓缓溶解。

……

这不是一个好决定。涅柔斯想,如果这些水晶丛在提摩西的精神海中代表什么重要的东西,他将其溶解只会对醒来的提摩西造成更严重的伤害。

这不是一个好决定,但是,天哪。涅柔斯想要提摩西醒来想得发疯。

他划破自己的手,割破那些重要的动脉,抑制恢复力,源源不断地让血液流淌出去,淋遍那些刺人的水晶,几乎泡湿了沉睡的弟弟。

冰晶在鲜血之下如干冰般轻盈化去,细长的水晶河缝隙逐渐变大,涅柔斯找准时机硬生生挤了进去。他太着急了,过于狭小的河缝将涅柔斯的肩胛骨与一条手挤折,伤者一点都不在乎,断掉的骨头让他更容易进去。现在,他只想先靠近提摩西一点,再一点。

等涅柔斯都感觉有些因失血而头晕时,水晶河道终于被融得让他能够活动手脚,涅柔斯用好手使劲扯了一下断掉的左手让骨头对上,自愈能力在瞬息间就让骨头连接愈合。透明的水晶被血液泡得又黑又红,涅柔斯就像来时那般,用双手去捧提摩西的脸,咬破自己的唇,轻轻地去贴提摩西的唇,血液的热度一点点让他暖回来。

涅柔斯伸出舌头舔开提摩西的唇缝,纤长的舌头钻进去后,他毫不犹豫地咬断了自己的舌头,大量的血和肉就这样被涅柔斯强灌到了提摩西肚子里。周而复始,共喰是虫族最赤裸的相连通道,血与肉是他们的魂与灵,涅柔斯在连自己都无法形容的状态下,向提摩西奉献自己。

以血以肉,重新建立起亲密无间的连接。没有分化,没有觉醒,他们的血此刻相融,他们的精神此刻相融,涅柔斯用自己的魂与灵为提摩西铺就一条重生之路。

白蜘蛛不一定能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这种事情又有什么意义。他不清楚心中的平静与酸涩为何出现,这股感觉又如何被标记成一个世俗能理解的词语。

是贪婪吗?涅柔斯不确定,他的确是非常非常非常想要提摩西此刻醒来。

是恐惧吗?他还是不确定,因为此刻涅柔斯无比安宁,抱着提摩西泡在血水中,仿佛回到了最初诞生之际,哪怕死亡因过失血与精神体失衡就悬在他头顶上,奇异的,涅柔斯感受不到半点恐慌。

如果喰食能让提摩西回来,那就这样做吧。

喰食对涅柔斯来说没什么意义,他生而天赋异禀,杀死的血亲做成秘宝针剂都比去咬上一口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