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避免影响生意,卡泽勒17岁以后就完全成为了马戏团仆人中的一位,很得团长信任,可对方依旧对他不好。
团长是个严重的种族歧视者,他看不上这群畸形人,自然也不会白费任何多余的温情。养了卡泽勒十年多,也还是把对方当成一条借宿的流浪狗。
但是这次的大货物却让团长非常高兴,连续好几个晚上都把自己灌得醉醺醺的,卡泽勒给他收拾脏衣服的时候,还听他叽叽咕咕的念叨着什么赚大钱。
一开始新货物来的时候团长很开心,但是几天过后,团长就不开心了。卡泽勒发现团长不开心的原因似乎是和团里几个突然割掉舌头的仆人有关,他的好奇像只鸟,停一停就飞走了。
不要有太多的好奇心。这是卡泽勒十来年在马戏团里学到唯一一件真正能够保命的事情。
但事情不是这样的。你刻意躲开它时,它会来找你。
3
在团长找了一艘普通的运货船,给全团的人都上了票,把所有能带走的货物与装备都运到了船上。就在卡泽勒以为自己还是一如往常负责团长的起居生活和处理各种货物的卫生问题时,他被团长分配了另外一项特殊任务。
去照看一直被黑布盖着的箱中货物。
卡泽勒觉得,团长怕不是把能用的仆人都割完了舌头后,又发现这项惩罚没用。某个晚上,卡泽勒就看到其中一位被割了舌头的仆人试图来偷团长的钥匙,那把,锁着新货物的黑箱钥匙。
照顾过新货物的仆人,都开始发疯了。
团长把不听他话的人定义为疯子,然后会用鞭子狠狠的鞭打这些仆人,直到疼痛如同良药,驱除这些仆人身上的疯病。
但病死了好几个。卡泽勒上船前最后替团长处理的私事,是亲手埋了两位差不多在团里待了五六年的双胞胎仆从,就埋在码头不远处的荒地那边胡乱生长的几棵棕榈树下。
回来以后他就被团长安排了新的任务,那个神秘的新货物之箱。
4
我要被割掉舌头了。卡泽勒冷静的想。
他其实不太害怕,反正自己说话的机会也不多,交流的方式只需要点点头,摇摇头就够。
船开的第二晚,暴躁的团长带着卡泽勒去了船舱尽头的一个小房间,房间里单独锁着装着新货物的黑箱子。卡泽勒一直以为黑箱子里装得是珍奇昂贵的野生动物,也许和他一样,是从什么小国家走私过来的,也会有着奇异绚烂的皮毛吗。
但当团长掀开遮住高大箱子的黑色幕布时,卡泽勒发现自己简直错的离谱。
黑布下不是全封闭的木头箱子,是一个用木头,铁钉,锁链,肮脏玻璃组装成的水箱,比门还要高,没有封顶。水箱最上方用的是栏杆,保持了水中的氧气能够流通,但是栏杆上缠满了锁链锁链摇摇垂垂的一路伸进肮脏玻璃面的水箱里去。
水箱里缩卷着一条...一条光是尾巴就足以占满一面玻璃的大鱼。
这条鱼的尾巴实在太长了,缩卷着盘在水箱中,卡泽勒透过油灯微弱的光只能看到黑乎的玻璃水箱里粗壮的鱼尾巴,没有看到鱼的头与前鳍。
这..这真是相当大的一条鱼,如果用来展出,的确会是一个大买卖。
就在这时,脏兮兮的玻璃后,水中的缩卷盘着的粗长鱼尾动了一下。似乎是团长扯开了黑布,提着的油灯打扰到了水中憩睡的怪鱼,卡泽勒近乎是敬畏又震撼的看着水箱中的货物轻轻地卷动了那条长而卷,如同蟒蛇一般带着细腻鳞片的暗色鱼尾。黑肤的青年此刻突然瞪大眼睛,在昏暗的油灯中,被微光映照着深深浅浅如黑水般的玻璃水箱里,那条鱼竟然是双尾。
卡泽勒脑海顿时跳进了两个字,畸形。
是一条畸形的大鱼吗?
这时团长却好像透过油灯的光,勉强看清了水箱里还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发起火来,一把将油灯递给了一旁呆愣的卡泽勒,走到水箱旁边拨弄了什么开关,水箱的水开始水位下降,团长正在放空水箱的水。
并骂骂咧咧的搬过一架梯子,搭在水箱一侧,拽着一根橡胶水管爬上去。水箱的水很快被放完,卡泽勒奇怪的觉得,这不像团长的作风,这年老的独裁者可是宁愿把灵魂出卖过魔鬼,也不愿意让手中任何一枚金币落地,怎么会突然这样做?
这样怪鱼不就会搁浅窒息吗?
但卡泽勒很快就意识到自己错了,错得离谱。
“提着油灯靠近点儿!蠢货!怎么暗你要我怎么工作!瞪大你那双恶心的眼珠子好好看着!接下来这可就是你的工作了!”团长怒气冲冲的朝卡泽勒吼了一声,拽着水管站在梯子顶部靠在水箱的上方,大力的扭开水龙头,对着空水箱内躺在地上的怪鱼喷射着高压水流。
卡泽勒马上走近,近了一些后,他能在那又长又粗的暗色鱼尾上看到一些已经泡得发白的大块牛肉。
青年马上意识到,怪鱼没有进食,所以团长才怒不可遏。
满目狰狞神色的团长边冲洗着水箱中的残留的牛肉,边骂道:“我可是花了大价钱把你买回来,你竟然不吃不喝!赔钱货!看到了美国我要怎么惩罚你!你这条怪物!”
你?卡泽勒正在走进,他有些疑惑是不是听错了单词,为什么是用....
青年高高提举着油灯定在原地,他已经离水箱的玻璃很近了,近到足够能在昏黄的烛火中,彻底看清水箱中畸形怪鱼的全貌。
那是...那是一条有着人类男性上半身的,人鱼。
人鱼的上半身被粗长的鱼尾巴缩卷盘着保护,此刻手上与脖子都戴着随意捆上去的铁链,微微面朝下的趴在自己的鱼尾上。属于人类上半身的那一部分背部裸露在昏暗的灯火中与冲洗的水枪下,皮肤苍白,背部起伏着的弧线美得让人心惊。人鱼因为水压冲洗的关系,湿漉漉的暗色发丝贴在他的后颈上,耳朵侧,还有被深红近黑的发丝湿腻贴着的苍白侧脸。卡泽勒从没有看过这样美丽的脸,人鱼闭着眼睛,对水箱外的一切全然无视,微微拱起脊背骨卡泽勒不信奉任何教派,可是这一刻,短短的这一刻,他竟然感觉人鱼背上那微微拱起的蝴蝶骨下,有一双更加美丽的羽翼就要生长出来。
这是一条畸形...却美得像天使的人鱼。
天使已经是卡泽勒能够想象最美好的词汇与幻想了。
他呆愣提着油灯看了许久,索性团长正在气头上,又没有往仆人这看。许是那盏油灯的光一直维持着稳定,亮的让人鱼有些心烦,那条又长又粗的双尾慢慢地在水箱内游动着换了个姿势,赤裸着上身的人鱼把自己的上半身支撑了起来,轻轻地扭头,微微眯眼朝着水箱外的光源看来。
卡泽勒相信这一刻,乃至于抵达生命尽头,他再也不会在任何地方看到比这更美,更昂贵,更加独一无二的景象了。
卡泽勒隔着脏兮兮的玻璃,看清了深红发的人鱼有一双深浓深浓,如海一样黑的眸子。可自己提着的昏黄油灯却在人鱼那双深暗色的瞳孔中点进了一缕光,光透着,让那双冰冷又深幽的瞳孔变成了一种盈透的绿。
盈透而美丽,如同一片宁静的湖泊,怀抱着无数午后落下的阳光碎片,成为一道让人永生难忘的景色。
恍惚间,卡泽勒明白了,为什么团长会亲手割了那些不再听话的仆人的舌头。团长所做的不过是泄愤发脾气,真正拿走了仆人们舌头的是这条人鱼。
只要任何人看过他,被他的目光所瞩目,无论是话语还是心神,都会被侵占。话语会成为第一个反抗的号角,为人鱼而吹起的号角。所以团长才会割了那些仆从的舌头,像一个暴君,用恐吓与威胁,疼痛与死亡重新将这些叛徒勒着脖子拖回来。
团长一直在输。卡泽勒藏在口腔里的舌头动了动,连呼吸都放轻了。
深红发的人鱼眯了眯眼睛,苍白而艳丽的面容上似乎露出了个轻轻的笑,于昏暗的水中,像一个幽艳冰冷的鬼魂。但等卡泽勒急忙想要去看得更清楚时,人鱼却撇开头,扭动着鱼尾,重新把自己盘缩了回去。
水箱重新被放满了干净的水。
团长说:“照顾好这条该死的鱼!如果抵达港口前他把自己饿死了,你也跟着跳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