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1 / 1)

锦县之西爱梅乡,宴氏二十九代独子宴江,阳寿――未知。

啧。

时崤扔开籍册,不满地揉了揉自己眉心。

生死簿上阳寿未知者并不少见,因为除了命格平庸、一生碌碌的百姓外,世间还有少数生来不凡的大命格者。对于此者,天道不会拘定他的一生,因为其在任何一个时间点上做出的任何一个抉择,都会让整个人间拐向成千上万中不同的结局,所以他的阳寿便也因此无法定数。就私心来讲,宴江并不一定就是这样的大命格者,也有可能是大命格者在某个抉择点上会影响到的人,生死几何,需得待到大命格者届时做出抉择了,才能在生死簿上显出确定的阳寿来。

时崤自然清楚这一点,只是有些不爽罢了――如果只是个最普通的凡人,他作为堂堂鬼王,大可以直接篡改生死簿上的寿命,带着他的人类宠物一起回到地府。但只要宴江有千分之一的可能是大命格者,或者是大命格者成长过程中的关键一环,他就绝不能冒这个险去为所欲为,否则稍有不慎,扰乱了人间秩序,必定会惊动到仙界。

这意味着,回到鬼府之日,他必须留他的人类宠物独在人间,甚至就连需要等待的时间也是未知的。

时崤用力地咬了咬熟睡人类的下唇,像在泄气。

区区人类,区区书生,甚至连宴家的后代都不一定是……

没有公鸡的啼叫,清晨第一缕日光在悄无声息中破开了黑暗,光明与温暖来到人世间,渐渐盖过了肆虐的阴气。看似无比寻常的一次日出,却带来了爱梅村所有村民生存的曙光。

劫后余生,没有人说得出话来,男女老少互相对视,每一张脸上,都淌满了泪。

【作者有话说】:

圭风:啊啊啊啊啊啊啊给老子大力丹!给老子大力丹!

康沅:这b工作,我要辞职!

时崤:《关于我想鲨了自己老婆这件事》

第三十四章

【下次本座一定寸步不离地护着你,别怕。】

朦胧的光亮透进眼皮,清脆鸟啼连成一曲稀碎的曲,院子里传来铲子与锅具碰撞的声音,像是回到了十六岁考上秀才的那一年,父母皆在,生活顺遂,前路已经可以隐约看见几点光明。

宴江晕晕乎乎地从梦中转醒,第一件事,是先抬手抹去了眼尾的几分湿意。睁眼,头顶上已不再是记忆中那顶缝缝补补的床帐,而是是他去年才新换上的粗线纱帘,尚还有八分新,暂且也没有任何缝补的痕迹。

南边的夏天实在是太热,昨夜睡前把窗支开了一条手掌宽的缝通风,日光便是从那儿照进卧房中的。三两野麻雀站在窗沿上歇脚,绿豆大的眼睛左右张望,见着有人掀开门帘进了屋内,便一扇翅膀,结伴着飞走了。

宴江转头,隔着粗线纱帘,能隐约见到那是一个女人,头发高高挽在脑后,身着宽大粗衣,缓慢地朝床边走过来,步履有些不自然的沉重。

“夫君,你醒了吗?”她柔声唤。

宴江“嗯”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艰难坐起,用几块破木板拼接而成的床就在身下发出不大稳固的吱呀响动。

略带薄茧的手伸进来,拉开床帐,双方终于清晰地出现在彼此的眼前。是一张精致漂亮的脸,看起来很年轻,身前却已经坠了一个巨大的肚子,看起来已经将将要到临盆的月份。

“琴琴,你有孕在身,只管躺下歇息就好,不必这般伺候我。”宴江抬手去扶,把她扶到床沿边上坐下。

林琴琴展颜一笑,眉目间除了憔悴之外,尚还留有一丝姑娘时的灵动:“这叫哪门子伺候?江郎疼我有孕,我也心疼江郎辛苦,何况肚子里的小家伙这几日乖得很,半点没叫我吃苦,想必也是不愿一出生就看到父亲病倒在床的模样。”

宴江也不自觉地更加放柔了声音:“只是小风寒而已,休息了一夜,现在已经感觉大好。”

“大好也不可马虎,还要再多养上一日。”女人娇嗔地用食指点点他的眉心,笑着命令,“这两日就叫我多动一动,待到小家伙出世,你想躲懒都没机会了哩。”

宴江也跟着笑。笑着笑着,心情却一点一点地沉了下来,他轻轻地摸了摸妻子鼓起的肚皮,愧疚道:“抱歉,琴琴,是我太过无能,才会叫你过上如此贫苦的生活。”

“别这么说,嫁予夫君之后,我没有一日不欢喜。上不需伺候公婆,下没有妯娌刁难,我日日在家只需做些家务,反而是夫君,才会因我而压力倍增。”

最为珍贵是贫穷夫妇的情比金坚,叫捉襟见肘的日子也能品出满满的踏实与幸福来。宴江感动不已,轻轻抱住靠过来的妻子,“我也与你一样,日日欢喜。”

视线落到她身后的满屋破败,却不知为何,突然有一瞬间的失神,似乎眼前的一切有些无法言语的陌生感。

奇异的直觉告诉他,那儿的窗,好像许久没有这样大大咧咧地敞着,应该有一个大柜子把它堵个严实;卧房门口似乎不能只挂着一袭布帘,还要有一扇花鸟四牒屏;还有、还有墙面是不是该漆上更亮堂的色彩……

哪来那么多具体的“应该”呢?这就是他从小生活到大的家啊。

“夫君?”妻子抬起头来,关心地问。

宴江这才回过神来,摇摇头:“没什么,只是……。”

正要把自己这庄周梦蝶的感觉说与妻子听个趣,微笑还挂在嘴角,低头,却见林琴琴脸色兀地一白,抚着肚子发出痛苦的惊叫。

“琴琴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啊――痛!夫君,我是不是、是不是要生了……”

宴江吓得一个激灵,急忙跨下床把妻子挪到床上,无头苍蝇般在原地团团转了几圈,才想起要马上穿鞋去找稳婆来。他蹲在床头,抚着妻子的手背柔声安抚:“稍微坚持一下,我马上去找婆子来。”

话音未落,就被对方一把拉住。忍着疼的手竟也可以爆发出恁大的力气,把男人的手攥得没有挣脱的余地,林琴琴已经满脸豆大的汗珠,苍白的嘴唇嗬嗬地喘了好几口气,才有力气说上那么一句话来:“夫君别走,别走――”

早已慌了神的书生这才想起,若自己一走,家中便只剩下临盆的妻子一人。只能不住地用言语安抚产妇,没有多久就急出了满背的冷汗。

支住窗户的小木棍大概被方才的麻雀踩歪了去,被风一吹,便骤然脱落在地,窗户啪地合上,阻挡了屋外灿烂的阳光,给卧房里留下满屋昏暗。

宴江下意识想起身去重新开开,林琴琴却不放手,反而劝阻:“产房不能见风,这样也好。”

似乎是已经捱过了这一阵的疼劲儿,她的声音比方才冷静了许多,只余下微微的虚弱。宴江回头,眼睛一时间还未适应光线的变化,只能模糊看见妻子的脸上又挂起了恬淡的笑,与方才痛苦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顿了顿,压下心中莫名的不安:“琴琴是不是好些了,我去劳烦邻居的马婶来陪你,然后马上去给你请产婆来,好不好?”

“不用的。”林琴琴却仍摇头否决。她嘴角挂着幸福的笑,要宴江低下头来,将耳朵凑近自己嘴边,然后小小声地对自己的丈夫耳语:“小家伙很乖的,他说要自己出来,若是有外人在,就要害羞了。”

说得非常认真,就仿佛肚子里的孩子真的与她说了似的。

宴江苦笑。他抬起头来,正打算继续哄劝妻子,眼睛却在逐渐适应黑暗后突然捕捉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