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1 / 1)

――昨夜之事,宴江一直以为那是鬼王刻意做出来戏耍他的戏码。毕竟鬼府中的那些权力争斗人类一概不晓,出于一贯的思维也好,鬼王所展现出来的能力也罢,他向来认定鬼府之王掌控所有的鬼魂亡灵是理所应当的,就像皇帝掌控天下百姓那样。

可鬼王现下这句话,明说了昨夜是非他计划内的“意外”,并且“接下来”还……?

宴江突然想起昨夜对方救下自己时,曾放出黑鸦去与那些东西搏斗。惊恐抬头,由下而上去看时崤:“是、是我惹祸了吗?”

距离太近,鼻尖不小心擦过对方的唇,有些湿凉。

“自然不是。”时崤笑笑,坦然摇头,这一回倒好心地没有故意吓他,“你身上染有本座的气息,归根到底,它们是冲着本座而来。”

“可大人……不是鬼府之首吗?”

“谁都觊觎的位置也没那么好,本座可是被捅了一刀才逃到人间来的,它们找本座,是要灭口篡位呢。”时崤不紧不慢地答。他并不觉得这是耻辱,也丝毫不会为日后担忧,之前不曾提起,只是觉得区区一个人类没有知道的必要,眼下既然说到了,倒也没有刻意隐瞒,他拉起宴江的手放到自己的腹部,“先前不是看过吗,这里被刀搅了个大洞,夜夜流血不止。”

宴江脸上便露出了极其明显的惊讶,盯着那处没有任何疤痕的光滑皮肤看了好一会儿,才讷讷道:“大人已经痊愈了。”

至少一个月前,从鬼王头一次同他坦诚相待时,便已经好全。

“怎么?轮到你嫌本座惹祸,想赶我回地府了?”

“不……不是的。”只是一句打趣,宴江却似被戳中心思一样,莫名地有些心虚,否认得毫无底气。说不上嫌,可他是真的怕极了鬼王,以及鬼王带来的其他亡魂,哪怕没有昨夜,他也确实日日都在盼着对方离开的那一天,所以鬼王的打趣,其实并没有说错。

“真狠心,本座鬼体里头可还是伤着的呐,难怪世间都说负心多为读书人。”时崤凉凉地感叹,更多的是故作姿态,心中并不那么在乎书生的意愿。他又收紧了手臂,轻轻吻上宴江的脖侧,鼻翼一抽一抽地开合,深深嗅闻人类身上自带的魂香:“不过看在阿浮是一味‘良药’的份上,在本座回到地府之前,定会好好待你。”

“什么是――”什么是良药?

疑惑还未来得及问出口,却被外来的动静打断。

这座偏僻简陋、鲜少有人愿意光顾的破草屋突然被敲响了木门,伴随规律而不失礼貌的叩门声,一道属于年轻人朝气十足的声音穿透土墙传来。

“请问这里是宴浮生的住所吗?在下蔡立德,特来拜访昔年同窗。”

【作者有话说】:

真可爱,得想个办法干他一炮

第二十七章

【分别再久,与你同窗的那几年依然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宴江惊讶看向鬼王,却见对方皱起眉,一抹鬼气脱手,无声无息地顺着墙角溜出去。

片刻后,时崤面色重回平静,松开双臂,把他从怀中扶起:“无碍,去见客吧。此人先前与阿浮在驿站偶遇,本座已经抹掉了他的记忆,你只当那夜不存在便是。”

他的手一挥,前厅的一切装潢尽数消失,重新露出穷困潦倒的本来面目。

门外的敲门声还在继续,宴江穿上外衣,看看外头,又看看鬼王,欲言又止。时崤见状便弯下腰,握住宴江细白的脚脖子放到自己膝上,捡起床边摆着的鞋,亲自给他穿,“还有,别起不该起的心思。”

话分两头,门内反常的气氛疯狂席卷,此时站在门外的蔡立德也是惴惴不安。他在外游学多年,早对童年生活过的锦县陌生非常,花了数日才一路打听到这里来,即将面对经年未见的同窗,他是既期待,又害怕对方对这段竹马之情已经生疏。

门敲了许久,都没有人应答,直到热切的心情将将要熄灭,手都往回收到一半,眼前这扇破旧的木门才缓缓敞开。白衣书生站在不甚明亮的屋内,神情有些迟疑:“阁下是……蔡立德?”

昔年清明的眼睛里如今只剩呆滞和疲惫,但他的面容还是未变。眼角与鼻头都有些圆,是自小就被他人取笑“不会有大作为”的面容,但在蔡立德看来,却是亲和的最佳典范。

“浮生,真的是你。”短暂的凝滞之后,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朝宴江作揖。

见礼、客套、迎人入屋。俩人在旧得毛边的圆桌旁坐下,一干叙旧与先前在驿站的那夜相去不远,唯一的差别便是蔡立德更热切了些,而宴江疲态浓重,反应稍平。

恰好昨夜的确有雨,他便借口自己微感风寒,蔡立德深信不疑,甚至反客为主地想要把人扶回房中休息。

鬼王可是还待在卧房里头,宴江心中一个激灵,强打起精神,摆摆手:“多谢蔡兄关心,不过睡太久精神难免颓萎,我们多年未见,坐着叙叙旧也是好事一件。”

也幸得昨夜鬼王只真枪实弹地做了一次,他虽疲惫了些,身体倒没太多不适。

“……也是,是我疏忽了。”蔡立德的笑容微微淡了下来。脚步却不知怎的有些挪不开,在原地站了片刻,才重新拉过椅子,坐到宴江身边。宴江应了一声,空气便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蔡立德低低地叹了口气,在安静的环境中格外明显:“浮生,你我之间是竹马之谊,不该如此生疏。”

比起宴江的内向,蔡立德自小都要更直接大胆些。他垂着眼,没有掩饰脸上低落的神情,双手握拳放在膝上,把衣摆捏出几道皱褶――这衣服是前些日子才裁的新衣,他一直没舍得穿,直到今日要来见宴江,才欢欢喜喜地换上。也是一袭白衣,袖子与下摆都绣上精美的蓝色云纹,衬得人风雅修长,俊雅翩翩。

或许正是因为拉满了期待,所以才太过容易有落差。

“……立德,你别多想。”到底是在同一位夫子膝下启蒙的,即使分开多年,有些自小的东西还是保留着,宴江不会不懂他的意思,调动力气勉强拉出一道淡笑:“我只是太过惊讶,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称呼从“蔡兄”改回“立德”,是亲近的意思。蔡立德这才好受了些。

宴江:“毕竟当年分别时我们还年少,彼此都没有留下地址,我没有想到过你会突然找到这儿来。”

“不突然,我也是寻了好一些时日。”蔡立德失笑,便干脆把这一路打听的过程大概说了一遍。他坐直了腰杆,微微倾身凑近宴江,目光里除了真挚,还夹带了几丝伤感:“我来找你,也非一时兴起。浮生,分别再久,与你同窗的那几年依然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父母皆在、不为柴米发愁,不知事的年少,的确是世间最为难得的无忧无虑。”宴江也有些动容。

却见对方摇头:“不,不是因为年少,而是因为浮生你。”

“搬去省城的时候我还小,新学堂的同窗排斥我是外来者,并不接纳我,我日日想你,却无法回来找你;后来逃离家中掌控出去游学,见遍山川海洋,认识五湖四海的儒士,也终究遇不到一个交心之友。”

“你相信冥冥之中有命运的指引吗,浮生?我从北方出发,一路跋涉回到西南,方一进到省城地界,就日日梦见与你重逢的情景。一次是巧合,两次是思念,但数十次之后呢?”

话开了头就再也止不住,蔡立德说到激动处,语速也加快不少:“我来找你,既是顺应上天的指示,也是因为再也无法压抑自己心中的思念――”

却突然瞧见宴江有些发白的脸色,急急顿住,一口气提在半空中,半晌,像被戳破一般瞬间卸下:“……抱歉,浮生。或许对于你来说,阔别十余年之后说这些,该很是失礼吧。”

他确实是过于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了,如果再冷静些,其实不难发现对方早在他说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走了神,脸上的不自然也并非因为他的自白。

宴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神往卧房的方向瞄,心中莫名发慌,不为别的,就因为蔡立德所说的一进省城后就不断做梦,细思起来,不正是驿站偶遇那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