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逍如他所言,内力运转半刻,复而睁眼颔首:“可以了。”

“好。”胡青牛一面点头,一面从药箱里翻出针包,“左使懂医理,应该知道你这十指青紫是里面积了淤血,我现在要扎针放出里面的淤血。十指连心,曼陀罗叶估计没什么用。你实在忍不住就咬我吧。”他似慷慨赴死般撩起衣袖,把白皙的手臂递到杨逍嘴边。

杨逍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那只能动的左手一把打歪了他的手臂:“不用。”

银针一根根刺进指尖青紫最甚之处,十指连心的痛连杨逍这般习惯了忍痛的人都难以忍受。紧皱的眉头时紧时松,可他极好的自控能力竟当真教他没有握拳、没有咬唇,除了紧紧蹙成“川”的眉宇和眼底遮掩不去的痛苦,躺在床榻上的这个人一动不动。

暗红的淤血从十指缓缓流出,滴滴答答的落在两只陶碗当中,直到流了小半碗,血色终于恢复如常。然指尖青紫不消,胡青牛也恐淤血仍由残余,到时候累得杨逍还要再受一遍如此苦楚,是以,他伸手捏上指尖青紫之处,用了很大的力道去揉去按。确定了指尖淤血消散,他这才从药箱里取来伤药白布裹住十指。

余下要处理的便只有杨逍身上那十几个贯穿身体的血洞了。有两个在肩头的,和琵琶锁的伤很近,在王府地牢用火钳止血时刚好一块按住了,剩下就是另外的十二个血洞。

好在伤口没有发炎,白布擦去伤口周围的血迹,伤药在胡青牛的掌下一点点倒进伤处。从手心到双臂到双腿,伤口沾上伤药怎能不痛呢?更何况是这样多、这样深的伤。杨逍却总是隐忍不发,伪装得那般若无其事,伪装得教人一点儿都察觉不了。

他整个人都几乎裹满了白布,两条手臂没有一处是完好的,双腿也都是深浅不一的伤口,胸前的伤掩在亵衣薄被之下,倒是瞧不出什么。

“胡先生。”杨逍缓了一口气,双眸紧盯胡青牛,“给范遥看看。”是了,自杨逍醒来,范遥一直忧心着他,身上的鞭伤根本没时间处理。

胡青牛认命称是,当众拔下范遥的衣服,把一整瓶上好的伤药都倒在了他胸前那些纵横交错的鞭痕上。估摸着是他心有怒气,上药包扎时下手颇重,疼得范遥龇牙咧嘴却也不好说他什么。杨逍重伤,他满腔怒气不好撒在杨逍身上,好巧不巧,有个送上门来的范遥,治伤归治伤,撒气归撒气。

“蝠王,大都可有汝阳王府的消息传出来?”杨逍不肯安心养伤,好不容易有点力气了,一门心思又放在了明教、战事之事。

韦一笑索性挪了个圆凳子坐在床榻前:“你啊,就好好休养,这事儿不急,现在还不到卯时。我们的人虽然都撤出了大都,但要打探消息也决计不慢的,巳时之前汝阳王府发生的事定会传遍大都,到时候,元庭的做法也就一目了然了。”

杨逍望了眼韦一笑,又问:“晓芙和不悔知道了吗?”

韦一笑“嘿嘿”一笑,侧了侧身子,把范遥的身影暴在杨逍眼前:“这个你问你的范兄弟,你昏迷的时候,兄弟们的事都是他安排的。”

杨逍才刚张嘴,范遥就已经凑到了床榻前:“杨大哥放心,嫂嫂那边我让人去报信了,怕嫂嫂见到大哥昏迷担心,我让他们尽量拖延了。趁嫂嫂现在还不知道你重伤,赶紧休息养神,莫教嫂嫂过来时看得心疼。”

杨逍眸子稍稍黯淡,他忽然伸手拽住范遥,带着些许乞求同他说道:“别让她来,说我去哪儿都好,别让她看到我。”心底阵阵钝痛,他是舍不得纪晓芙心疼的,可如今相见不如不见,他怕她落泪,他怕她心疼得要死,带着这一身伤,能避就避吧。

“你这是何苦?”范遥皱眉问他。

他摇了摇头,敛去眸中泪水:“我不舍她为我伤心落泪。”他叹了一声,道,“如今我伤重至斯,让她怎么受得了……至少等我伤好点吧……”

韦一笑也道:“杨逍,你夫人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吗?她要是见不到你……你愿意为明教重伤,却不愿让你夫人知道,这是个什么道理?”他叹道,“你安心躺着就是,我们都在这里你还不放心吗?怎的年纪大了,愈发多愁善感了?这可不像你杨左使的作风啊。”

杨逍笑道:“蝠王何时找个夫人便何时就会明白了。”他微挑了挑眉,感叹道,“其中滋味,甘之如饴。”

纪晓芙来得很快,与她同行的是曹景和杨不悔,一行三人进到医馆时,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夹杂着浓重血腥气的白药的清香。当下就觉得心底发毛的纪晓芙一把推开房门前拦住的韦一笑,左边牵着杨不悔右边跟着曹景,气势汹汹的踹开了房门。

“哐当”一声,房门打开,里边正在谈话的范遥、杨逍循声望去,看到门口逆光站着的三个人,两人登时就愣住了。

好半刻才回过神来的范遥看了眼跟在纪晓芙身后灰头土脸的朝他打着手势的韦一笑,而后讪讪一笑,同纪晓芙道了一句“嫂嫂”,又同躺在床榻上不辨神色的杨逍道了一句“哥哥保重”后,飞快冲到韦一笑旁边。两人离开杨逍视线的时候,他们还十分友善的帮他们合上了大开的房门。

“爹爹!”杨不悔头一个扑到杨逍床边,眼眶里的泪珠“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第一百七十四章:四方赞誉

杨逍半靠在床栏上,因着背后的伤,他身后垫了好厚的一打靠垫,可到底是伤得极重的。杨不悔这一扑虽十分小心地没有扑到他身上,但也扑得床榻晃动了好几下。杨逍面色兀的一白,好不容易忍住背后剧痛,勾着嘴角绽放出一抹浅浅的笑意,好听得犹如玉碎的声音唤了一声“不悔”,而后将目光放在了门口的纪晓芙身上。

“晓芙。”他才唤了一声,纪晓芙闻声落泪,他有些急,不晓得自己是哪处惹到了她,“别担心,我不是好好的吗?没事。”他连连宽慰,可她却越哭越厉害。

杨逍看得心疼,下意识的想撩开薄被起身。指尖刚刚触到薄被便刺得一阵剧痛,他冒了层薄薄的冷汗,不动声色地继续撩着薄被。双脚尚未沾地,纪晓芙就已经冲到他面前,手忙脚乱的把他重新按到了床榻上。

她仔细地捧着那一双裹满了白布的手,泪如泉涌:“杨逍!”她嗔怪他,嗔怪他如此不在乎自己的身子;她更心疼他,伤成这样了好不肯好好歇着。

杨逍笑了笑,摇头道:“好了,我没事。”

纪晓芙抹去眼泪,坐上床头,任凭杨逍歪着身子躺在她大腿上:“我知道你关心义军的情况,风渠那边来消息了,再打个几天就能兵临大都了。汝阳王……”

“他没死,我没杀他。”杨逍道。

“可你们不是为杀汝阳王而去的吗?”纪晓芙拧眉问道。

“是。”杨逍答,“原本我是为杀汝阳王去的。我也没想到我会伤得如此之重,真正能动手的只有范遥,当时以我的情况,至多只能为他掠阵。他杀了王府里那几个江湖中人,我重伤了玄冥二老之一的鹤笔翁……范遥动手的时候也是鹿杖客杀我之时。沙赤纳本名赫尔木鲁,他救了我,也求我放过汝阳王。汝阳王和王保保重伤,已经不能领军出征了,我与范遥便顺势离开了汝阳王府。”

曹景快走几步,跪倒在杨逍面前叩首道:“杨左使为曹景报了仇,曹景感谢杨左使大恩,此生此世愿永远侍奉左使。”

杨逍道:“你不必谢我,我也并没有为你报仇,你家之事到底是汝阳王一手做下的,我为了沙赤纳一句话而放过汝阳王,你不怨我已是很好。”

曹景昂起头看着杨逍道:“不!曹景已经很满足了。元庭败亡已经在股掌之间,国仇家恨终归会得报的。沙赤纳救了左使一命,左使应他要求无可厚非,况且左使方才也说了,您重伤之下除了顺利离开别无他法。汝阳王已经重伤,于抗元大业已无威胁。曹景等了十几年,难道等不起下一个十年吗?”

纪晓芙虚扶起曹景,一手轻轻抚着杨逍的墨发,一手把杨不悔揽在身边:“淮业那边到底是什么人?你不仅为了他重伤,而且还不肯以明教教规处罚,他对你、对明教真的就那么重要吗?”她不解,一点儿都不能理解。

杨逍望了她一眼,摇头道:“不是对我重要也不是对明教重要,而是对我们的抗元大业很重要。他城府虽深,却更有才能。你当知‘不战而屈人之兵’,拖住了汝阳王,风渠的战况便倒向义军。这些年义军四处起兵,所到之处令元军闻风丧胆,风渠主帅先失,军心意乱,我军大可长驱直入。我受点伤倒也无妨,我总是答应过你会活着的。”

听完他的话,纪晓芙忽而叹道:“你不说是怕范右使他们去找他的麻烦,可你背负得这么多,不累吗?”

杨逍笑道:“等天下大定,等我安置好明教教众,我们便去寻一处世外桃源,是上九天摘星还是下五洋捉鳖,只要你一句话,杨逍定当做到。天下之大,我们一处一处的走,杨逍带你看尽世间万千繁华、凡尘十丈软红。”

“好。”

在医馆的床榻上躺了四日,在第五日时得了胡青牛的允许,总算可以下地行走两步的杨逍迫不及待的带人回了镇上的那个小院子。

说好不能多走的杨逍偏生不听话,又恰好纪晓芙、杨不悔、曹景根本不晓得胡青牛的叮嘱,这一行四人出了医馆就逛上了大街。纪晓芙还恐杨逍不宜受累,教他快些回小院歇着,奈何杨逍说躺了多日,身上都快长毛了,趁着风和日丽,当是个散步闲游的好日子。纪晓芙管不住他,遂只得多花些心思盯着他。

四人寻了个茶摊,点了壶清茶要了几盘点心,在闹市当中一面饮茶一面听着那些流传得飞快地消息。

这不,旁的一桌上便有人说道:“哎,你听说了吗?明教义军已经大道大都了,元庭说的那三道固若金汤的防线根本什么都不是,义军啊至多用了一个月就连破三关。听说这次的风渠一战更加方便,元军都不敢和义军交战,且战且退。”

另一人“哎”一声,摆了摆手道:“你知道什么,义军能一月破三关,全赖明教的光明左使。想当初明教还被称为‘魔教’,光明左使杨逍还是江湖上闻之色变的‘大魔头’,哪成想尽都是些三人成虎的谣言。我听说在破宏川的时候,是杨左使力挽狂澜,以身诱敌,以十万胜三十万。这样以少胜多的一战可谓是真正的传奇。”

与他们同座的还有一人,他给那两人添了茶,顺着那人的话继续说道:“尤其啊是这最后一战风渠。杨左使身在大都,千里之外运筹帷幄,拼着重伤也要潜进汝阳王府,在汝阳王毫无防备的时候一剑重伤汝阳王和他那个养子,好像……对,是叫王保保来着。元庭能打的也就只有汝阳王了,这下子可没有人能拦住义军了。风渠那边的元军听说主帅在大都就被刺伤,军心大乱,守了三天就守不住了。”

第一人又道:“元庭的气数已尽,多亏了明教和杨左使,我们才能把蒙古鞑子赶出汉家土地,才能肃清天下,还政于汉人。”

第一百七十五章:请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