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顶上是带着利刃的巨网,没有回头路便只能一路向前,可是前面……若想往前走就必须穿过数以万计的利刃,走到出口腿上一定不留一处好皮肤。

怪不得齐修远如此容易的答应,即便杨逍闯过前三关,在这里也难全身而退。在贺府时,杨逍三言两语逼走范遥,就是怕齐修远的手段。诚然误杀九渊公子是范遥之错,但错的又何止范遥一人。杨逍自认他也有错。

范遥离开时,他云淡风轻的和他说无事,他信了,只因他向来听话、向来信他。他却不知杨逍是替他受过,为他善后。其实杨逍替他、替明教善后的事又何止这一件?杨逍处处说无事,众人见到他时,他也确是一副无事的模样,可谁知他为了人前无事,人后受了多少罪、忍了多少痛。他不说,没人知道。

退无可退,杨逍深吸一口气走入利刃当中,双腿登时传来阵阵剧痛,他能感觉到鲜血源源不断的流,浸湿裤腿、浸湿长靴。此刻的他面如白纸,浑身颤颤的发抖,已是失血过多的症状,再加上银针上所带的药效,教他双脚发软,几乎就要倒在这大片利刃里。

杨逍摇了摇头,自嘲的笑出声。这与受刑有何差别,惟一的差别便是受刑的是他,而施刑的也是他。不用旁人废分毫力气,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前路不知多长,总之一眼望不到尽头,只有靠手上的火折子勉强能看清周围。杨逍的步子忽然顿住,几乎是同时,土墙两边不大的洞里“咻”的飞出两根绳套,将杨逍的双手牢牢制住。而下一刻,迎面便有三支长矛破空袭来。杨逍双手被绳索套住,双脚又在利刃当中,他根本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三支长矛如离弦的箭飞向自己心口。

他奋力去扯缚住手腕的麻绳,隐约觉其能扯动一二,心下便有了主意。只见他双眸一闭,扯着麻绳直挺挺往地上倒去。身子触到利刃的一刹那,三支长矛跃过他,“铮”的一下钉在了他来时的土墙上。而他也因全力倒下,那些锋利的刀刃划破他背后皮肉,引得他低哼出口。整个密道里弥漫着一股极浓重的血腥气,他身后的路没有一处是不见血色的。

第一百三十六章:闯过

杨逍挣扎着用利刃割断套在他腕上的麻绳,不顾伤势的抓住利刃,借它的支撑慢慢站起身。他倒下得太快,双腿几乎被五寸长短的利刃贯穿。他捏紧火折子,咬着牙迈出步子继续往前走。

方才一折腾恐怕又过了一个时辰,眼下他需得尽快从这里出去。他并不知道密道通向哪儿,也许出去之后还有很长一段路要他闯,也许他撑不到走出密道,可无论如何他都要尽力一试。就算他杨逍今日死在此处,至少齐修远不会去找范遥的麻烦,一命换一命,他向来不认为自己亏了。

再往前走他倒没遇上什么另外的机关,许是齐修远料定不会有人能走得那么远,又许是他料定没人会忍着剧痛穿过这漫长的利刃。

有好几次杨逍都快昏倒了,他是拼着又一次受伤,把手臂放在利刃上狠狠割了一个口子,用剧痛提醒着自己。火光下,他的面色越发苍白,唇色白得似乎有些发青。是的,他流了好多好多的血,回望他走过的利刃,满满一片都是殷红的鲜血。

他走得很慢,也快没有力气了,汗水混着血水流到伤口里,刺得他生疼生疼的,却也能让他清醒不少。

他拿着火折子的手还算好,另一只手臂上除了狼群扑咬留下的深可见骨的伤,还有他为了提神,狠心划出的伤,一样的深可见骨。走在利刃当中的双腿已经满是伤口,严重的皮肉甚至开始外翻,即便他已经很小心的去避开利刃,可终究是避无可避。

密道长得差点教杨逍以为根本没有出路,好在走了两个多时辰后,远处隐隐透着点光亮。杨逍仔细算了算时辰,来幽冥林是寅时前后,现在估计是丑时过半,天色微量。

真正走出密道又花了小半个时辰,密道外,杨逍再没有力气,身子靠着土堆缓缓滑下。他吹灭了火折子,侧着头靠在土堆上合上眸子小憩片刻。他不是不想离开,只是现在他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他却也不敢真的睡过去,杨逍清楚的知道,这一睡恐怕真就醒不过来了。

好不容易恢复了一些,杨逍就着土堆睁开眼去打量周边的环境。周围全是树木,回头去瞧来时的方向,原来他早已经离开幽冥殿了,这条密道原来就是幽冥殿真正的出口,而这也是真正的置之死地而后生。试想他不冒险进入密道、不冒险穿越利刃,只怕现在还没有走出幽冥殿。修罗公子齐修远果然厉害,整座幽冥林环环相扣,处处死地又处处生机,却只看闯林之人胆量如何,毅力又如何。

前面不远的地方就能看见奈河,杨逍所在竟然就是幽冥林的边缘了。对岸有一个黑影,他似是跪坐在地上,受着早已没了生气的风千树。

齐修远抬头瞧了瞧天色,已近寅时了,杨逍去了一天一夜,他在此处守了一天一夜,他守的是九渊公子风千树,也在守杨逍的出现。杨逍是他见过的人里最特殊的人,无论是替兄弟受过,还是立誓来闯幽冥林赎罪,相识不过一天,他对杨逍却早已心生敬佩,他信杨逍闯得过幽冥林。

向来闯幽冥林的人分为三类,一类是心生好奇,然而好奇心害死猫;一类是为取修罗九渊性命,有江湖中人也有朝廷的人;第三类便是杨逍一类。

齐修远的幽冥林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若有仇怨,与修罗公子当面定下赌约,闯过幽冥林,则修罗公子愿赌服输,依约定行事;若没有闯过,便仇怨两清。只是迄今为止,除了杨逍没有人能与齐修远当面定赌约,而同样的,在所有闯林之人里,除了杨逍,没有一人活着离开幽冥林。

杨逍出现在齐修远面前时,一身血衣犹如鬼魅,他却强装无事地朝齐修远拱手抱拳,沉声道:“杨某,闯过了。”他的声音狠虚弱,可他从不愿人前示弱。

虽在意料之中,齐修远仍是有些惊诧,幽冥林是他的,他自然知道其中危险,然杨逍便是身受重伤,竟还能跃过五丈宽的奈河,还能站在他面前,着实教他好一番惊诧:“杨左使大义,修远服了。”他朝杨逍一揖,又道,“愚弟之死……是愚弟学艺不精。既然杨左使闯过幽冥林,修远不会再死抓着愚弟之死不放,左使若有吩咐,幽冥林万死不辞。”只是他言语间终究是有几分怨气。

杨逍拱了拱手,还是道:“抱歉。”袖口,殷红的鲜血一滴滴滴落,“嘀嗒嘀嗒”的落在碎石上,为初晨的奈河岸添了些许异样的响动。徐风吹过,浓烈的血腥气扑鼻而来。

“左使,随我来疗伤吧。”他打横抱起风千树,一声哨响,奈河河面上架起浮桥。

齐修远先走,无人去管杨逍,杨逍此刻虚弱至极,却还是咬牙紧跟上齐修远的脚步。浮桥浮桥,浮在河面上的桥,河面到底不会完全平静,寻常人走在上头倒也无妨,然杨逍身体本就重伤,摇摇晃晃的浮桥亦可要了他的命。

齐修远怨气未消,哪里肯搀扶一二,便由得杨逍在身后自生自灭。

杨逍也是个打断牙齿和血吞的性子,踉跄的走上浮桥。他身后,一步一个血脚印,甚至衣摆末端都连连滴血。快走到浮桥中间时,杨逍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浮桥上。河面起了波纹,零星的河水冲上浮桥,将大片血迹晕开,也刺痛着他腿上伤处。

彼时齐修远已至对岸,他就在对岸冷眼看着。杨逍一手撑在浮桥上,一手捂在胸口,好几下都没有站起来。他眸中闪过一抹狠劲,伸手在重伤的左臂上狠狠抓了一下,剧烈的疼痛教他顿时清醒。走到浮桥尽头,软木浮桥上已尽沾血色。

齐修远待他过了浮桥,头也不回地往林子里走。一路走,一路能见杨逍闯林时留下的痕迹,每一处或多或少沾满了仍未干涸的血迹,可见他受伤之多。齐修远是特意择了这条路,他偷偷扭头去看杨逍,却见他面不改色,似乎闯林的、留下这些痕迹的人不是他。

第一百三十七章:诱敌

“怎么……怎么会这样……”纪晓芙张大了嘴巴,愣愣地望着齐修远、望着杨逍,“所以杨逍是第一个也是惟一一个闯过幽冥林的人。”她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着。

杨逍不言语,齐修远却是点了点头,道:“是,他伤得很重,那些地方我都去看过,全是血。”他叹了声,对着杨逍道,“我从来不知你是这样的一个人,就算受了这么重的伤也不肯和任何人说。我常听说明教的教义是什么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杨左使,真正做到如此的,恐怕只有你一人,修远佩服你。我也没想到当日你竟让幽冥林损失惨重。”

纪晓芙看着杨逍,认真地说道:“因为你亲自走过,所以你确定宏川大军在此绝无生还可能。杨逍……”她哽咽着唤出他的名字,往后的话却再也没办法说出口。

她想说杨逍何其残忍,为了淮业的胜利,再一次目睹那个令他几乎葬身的地方,再一次走过那个沾满了他血迹的地方。是啊,奈河上的软木浮桥,幽冥林里机关、毒物、狼群,还有今时今日已经更名为“九渊山庄”的幽冥殿,这些地方没有一处不沾他的血,甚至时至今日整片幽冥林仿佛都还弥漫着那样浓烈的血腥气。

杨逍走到纪晓芙面前,将她搂在怀里轻轻地安抚着她躬起的后背:“别担心,都过去了,没事了。”他的声音这样好听、这样动人,只是在她听来却是那样的催人泪下。

他一面安抚着纪晓芙,一面望向齐修远:“抱歉。”

齐修远扫了他一眼,言语中总是带了几分怨气的:“好了,你也别道歉了,当年你道歉道得还少吗?幽冥林都闯过了。我执着了这么多年,也该放下了。杨逍,我羡慕你也羡慕范遥,你总是能护住他的……”说到最后,他沉沉地叹气。

大堂里好一会儿寂静无声,到后来还是齐修远开口打破了这一刻的宁静:“说吧,宏川大军几时来,我几时动手。”

杨逍没有松开纪晓芙,他只是站在她身侧,由着她低俯在腹前:“孙易会在丑时出兵,将宏川大军引向幽冥林,奈河上软木浮桥不除,让宏川军直接进幽冥林。汝阳王身边的西域四大番僧不是你的人可以应对的,告诉他们见到番僧立退,我亲自对付他们。让四万淮业军守第三层和九渊山庄,就算宏川大军以白骨铺路,等到九渊山庄前也足以应对了。”

“好,我知道了。”齐修远拱了拱手,沉声应答。

近丑时,孙易依计带六万淮业军伪装成疑军,做出十多万大军拼死闯一线天的模样,趁着天色未亮,大军开北门,全速冲向一线天。

汝阳王等这一日等了太久,一线天前,大军日日严阵以待,如今见得淮业大军终于按捺不住,整军来袭,宏川军个个精神百倍,不消半刻便摆阵迎敌。

在宏川大军中央偏前,有四个穿着似怪异的人,他们便是杨逍所说的西域番僧。这四人一人前锋,两人作底,还有一人立在为底的两人之上,乃是金刚阵。他们使的武器倒是普通,是一根带着铁刺的长棍,有些像中原的狼牙棒和长矛拼合而成的兵器。

两军相接,拼杀声响彻云霄。所幸宏川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守着宏川,打起来还真是有些打不过淮业军。然孙易有令在先,淮业军不敢当真冲入一线天,便佯装不敌的模样且战且退。宏川军打得正酣,哪肯让到嘴的鸭子跑了,一个个使出十二分力气去追。这一追便就追出了事。

塞克里与四大金刚对阵却是不受影响,他掠进金刚阵的刹那,四大金刚便立刻转换阵型,四人各守东南西北四面,将塞克里围困其中。这些年塞克里得杨逍指点,武功进步良多,一柄大刀教他使得行云流水,愣是没让四大金刚讨到分毫好处。

打斗间瞧淮业军败退,塞克里自不敢恋战,假意被四大金刚伤了一棍,以杨逍的法子寻到其空门,黑衣身影在夜空中左右一闪,如泥鳅般滑出了金刚阵的束缚。眼看塞克里将逃,四大金刚大喝一声“站住”,便背着长棍直追而去。

照理说汝阳王征战多年,是不会为这样的计策所迷惑,然他到底是太过自信,满心以为淮业大军当真要以死相博。

他登上高台,看着落荒而逃的淮业军大笑出声,他道这些所谓的义军也不过如此,草莽之徒哪里能和王师相抗?义军、明教,没了杨逍,他们什么都不是。汝阳王对杨逍的评价很高,十几二十年来,能让汝阳王倾尽心里去对付的惟有杨逍一人。斗了这么多年,他们之间胜负各半,可眼下,该是他汝阳王胜了吧。

他却不知,沙赤纳说的杨逍、纪晓芙赴光明顶处理明教内乱是假;他却不知,此刻的淮业正是由杨逍坐镇;他却不知,今日这局棋连他都成了杨逍的棋子。